景王止住了话语。不知不觉中,他发觉自己的处境变得尤为尴尬起来。
因为不管他说的有多慷慨激昂,有多晓以利害,可他面前的这个貌似沉心静气的男人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凝视着这个男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仿佛像是看到了一个从来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他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只可惜王弟我毕竟人微言轻,没有说服父皇的本事,可大哥你身为兄长,本应该前去劝阻父皇一番的,这毕竟是我们皇族中人不可推卸的责任嘛!况且一旦我们几个兄弟不管是谁,一旦有人说服了父皇,父皇必定会另眼相待,晋升东宫储君也是大有可能的!”
辛铭缓缓的摇了摇头,笑道:“王弟,看你这般正义凛然,不如做哥哥的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景王瞪大了眼睛,道:“什么明路?”
辛铭道:“死谏。”
景王道:“死谏?”
辛铭点头道:“没错,就是死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接着道:“父皇虽然如今一意孤行,但对待我们这些儿臣却是宅心仁厚,他未必会亲眼看见我们为了弹劾那张大仙和遗王而不惜搭上性命,所以,若是在死谏的过程中感动了父皇,父皇日后必定会对这位忠肝义胆的皇子青睐有加。景王,你难道不想去试试吗?”
景王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但转眼又露出喜悦的表情,道:“原来大哥早就想到妙计啦!”
辛铭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是我能为弟弟你想到的唯一妙计。”
景王眨动了一下眼眸,汗颜道:“大哥,若是论胆量,王弟我是真不如大哥你,你向来大义凛然,心比天高,当年为了对付曹王两家就屡次遭到太虚门死士的暗杀,可我却从未瞧见过大哥有半点怯懦之心,就这一点,恐怕王弟我这辈子都只能望尘莫及了。”
“要不,”辛铭诡笑道,“咱俩一同去试试?”
“啊……”景王自嘲的笑了笑,“大哥,容王弟回去锻炼一下这自幼便懦弱不堪的软骨头,哎……王弟我不怕别的,就怕到时候拖大哥你的后腿。大哥你向来在父皇的面前能言善辩,一身是胆,就这等本事,恐怕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此时的金科和小高守在门外,听到景王说这番话,金科不免抬高了嗓门,大声嘶哑道:“这马屁拍的真是绝了,简直是杀人不见血啊!”
门外那位景王的贴身太监见金科这愣人如此无理,便用拂尘指着他,气愤道:“你这厮……”
金科的嘴角上扬,轻蔑的看着那太监,对小高说:“看到没有,这老家伙又想找我拼命了,我金科不还手,是不是没有天理啦!”
说罢,他就挽起袖子,径直朝着那白眉太监走过去。
“你……”那太监哆哆嗦嗦的看着金科,“你要干什么?”
景王听到门外辛铭那贴身侍卫与自己仆人的对话,又见辛铭似乎对待自己的这贴身侍卫颇为包容,不免心生顾忌,――万一双方的仆人打了起来,势必会引起和辛铭之间的不愉快,便急忙起身告辞,道:“天快亮了,王弟我先行告退,大哥既然执意不肯迁居,那就暂时委屈大哥了,王弟倘若日后可以在父皇面前说上话,势必会想方设法为大哥周旋,让父皇早日恢复大哥的储君之位。”
“王弟客气了。那就就此别过吧!”
辛铭知道景王这是一番奉承客套话,也懒得跟他客套的回敬。走出门外方才瞧见,那白眉太监此刻生怕金科紧握的双拳飞过来,正战战兢兢的蹲在金科的面前,待到看见景王后,才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跑到景王面前,委屈道:“景王殿下,这家伙他欺负老奴了!”
“滚一边去!”景王阴沉着脸吼了他一句,就此拂袖离去上了马车。
送走景王后,金科和小高跟随辛铭回到了房间,在炉火旁围坐一团,金科见辛铭一言不发,劳神苦思,便问:“殿下,景王那厮又来给你送病,你可别往心里去,就当他是个屁好了。”
辛铭斜看了金科一眼,冷笑道:“若是连这种小人都去跟他计较,那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殿下英明,没有就好。”金科疑惑道,“那殿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在想什么呀?”
辛铭沉吟道:“我是在想,之前咱们在马唯那里,那封竹箭里的密信,到底是谁送来的……”
“这个嘛……”金科微眯起了眼睛,“谁知道呢?”
辛铭和小高见金科这副不知所云却煞有其事的样子,便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却不料此时的金科只是尴尬的笑了笑,瞬间又愁眉苦脸,叹道:“可惜现在夏大哥不在了,若是他在的话,殿下就不会这般无助了……”
“夏大哥的死,”辛铭黯然神伤,“皆因我之过,若不是当年我太天真,太傻,夏大哥也不会被我那位父皇百般忌讳。”
“不!”金科见辛铭又陷入了百般自责的痛苦之中,不免悲怆道:“殿下不要这么说,夏大哥当年被人诬陷和邱将军私通谋反,即便是个傻子也猜的到这是冷轩和王秋玉所为,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算是殿下你为了那些无辜的少女们不去找皇上,他们也必定会想方设法见缝插针,殿下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的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呢?”
辛铭用虚幻的眼神,凝视着那耀眼的火光,淡淡道:“此生若不能为夏大哥和邱将军报仇,我这个罪人自当引颈自尽……”
他的声音平缓而沉稳,但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任谁听到这句话,都不会认为这只是一句空口无凭的玩笑之话。
所以,此时的金科和小高听到辛铭这样讲,立刻跪倒在他的面前,道:“殿下……”
“都起来,”辛铭摇头苦笑了一声,看着表情焦灼的二人,道,“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是我只想着苟且偷生,咱们三个难兄难弟,还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
金科和小高起身后,坐回了原位,又开始怔怔的看向辛铭。
辛铭看着这二人,笑道:“金科,你说那封密信会不会是萧雨寒松来的?”
“萧雨寒?”金科锁紧眉头,怒气填胸,“殿下你为什么会想到是这个混蛋送来的?表妹到底是怎么死的,殿下难道忘记了吗?”
辛铭摇了摇头,目光飘向窗外苍茫的雪夜上空,冷冷道:“我当然没有忘,这辈子我都不会忘的。”
他转眼看向金科,接着道:“可是,今日辛泰那厮前来撺掇我去父皇那里谏言,我才彻底相信,原来我的归来,的确是冷轩的阴谋。”
金科道:“本来就是嘛,马唯大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辛铭蹙眉道:“表面上来看,的确是这样的,可是金科你想过没有,既然这件事是冷轩和景王在搞鬼,以马唯的名义给老师叔邢健递上了密信,那么,他们又怎么会轻易的让我们识破呢?”
“有道理啊,”金科沉思道:“如果这件事是冷轩和景王那厮做的,那么他们利用马唯去告知我师傅,这不摆明是在告诉我们不要轻易上了他们的当吗?”
“他们一方面想利用我回来做他们的当头炮,一方面却利用在马唯身上出现的败笔提醒我做事要慎重,不能被人利用了,这岂不是前后矛盾吗?可是……”金科锁眉冥想,“如果不是他们做的,那又会是谁做的?”
“如果不是他们做的,”辛铭道,“那说不定就是萧雨寒做的。”
金科不解的问:“为什么?”
辛铭露出苦涩的笑容,道:“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若汐的死而内疚?”
金科怒不可揭,红着脸道:“的确很有可能,他现在和冷轩一伙人正处在蜜月期,冷轩他们想要做什么他都会知道参与,可若果真是那混蛋心怀愧疚才这样做的,又给殿下递上密信谋略一番,殿下会不会就此原谅他?”
辛铭的脸色阴沉下来,道:“我怎么可能会原谅他呢?”
他微眯起了眼睛,接着道:“只不过……如今咱们早已是众矢之的,若是什么事情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到时候又中了别人的圈套,只怕这辈子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金科难过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虑甚是。”
“不过,”辛铭笑了笑,“现在的我已经释然了。”
金科瞪大了眼睛,道:“释然了?殿下的意思是你想通了吗?”
“是的,”辛铭点了点头,接着道:“今天景王来咱们这里,你们俩都现在门外候着,我和景王的谈话你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你们察没察觉到景王的奇怪之处?”
金科又微眯起了眼睛,看了看小高。可小高向来寡言少语,高冷的很,也从未开口和辛铭讨论过朝堂之事,然而金科对于辛铭口中的“奇怪之处”也不甚了解,两人只好相互对视着干瞪眼,最后又把目光投在了辛铭身上。
辛铭沉吟道:“这奇怪之处就在于,景王似乎根本不知道‘夺舍’一事。他今天跟我说的,不外乎是一些害怕父皇会传位遗王之类的云云。”
金科诧异的问:“景王难道在藏着掖着,没有跟殿下开诚布公吗?”
辛铭叹道:“你们觉得若是说服我去找父皇理论,到底是用传位遗王还是用‘夺舍’一事更能说服我?”
金科道:“当然是‘夺舍’了。”
辛铭笑道:“为什么?”
金科不慌不忙道:“皇上若是传位遗王,那说明他最起码还是相信遗王是他的亲儿子的,可若是‘夺舍’呢,皇上信奉道教走火入魔倒也情有可原,但在我们看来,这不明白着是那装神弄鬼的张大仙勾结那来历不明的遗王想要谋篡大晟江山嘛!”
辛铭又问:“事情都到了这般地步,那景王究竟有什么理由还要对我遮掩此事?”
金科思虑道:“也是……”
辛铭笑了笑,道:“原因很简单。”
金科道:“简单?”
“景王他根本不知道夺舍一事,”辛铭接着道,“换句话说,那利用竹箭递上密信的神秘人和景王根本不是一伙人。”
金科和小高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啊!”
辛铭道:“所以事不宜迟,暂且不管那神秘人到底何许人也,咱们今天就入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