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间谍白一敬曾经说过,要冷轩和南经耐心等待,只要南国摸清了镇南将军王鹰的软肋,大梁图谋南境一事,便指日可待。
可是,――王鹰此人是没有软肋的。
他不贪酒,不好色,每天除却一日三餐,便是来到军营操练兵马。
甚至,他隔三差五便兴致大发,来到练武场,让十个八个的士兵手持银枪,近身围攻自己,然后他在不费吹灰之力把这些人打趴下。
南境的士兵在这位斗志昂扬的老将军训导下,每天都生龙活虎,活像打了鸡血。――比起独裁将军叔邢健的时代,可以说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虎狼之师,怕是在借摄政王萧凉亭两个胆子,也不敢轻易来犯!
可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一个风轻云淡,艳阳高照的正午过后,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日,王鹰像往常一样来到练武场,与七八个士兵近身搏斗。
但见,他一杆银枪,舞的风生水起,如同龙吟虎啸,以势不可挡之力,似有惊雷掣电之怒,穿梭在士兵的中间,半柱香的时间,便用枪杆子撂倒了四五个士兵。
然而,就在一个士兵从王鹰的身后向他袭来,他却忽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闷痛,眼前随之一黑,一不留神,被那士兵钻了空子,冷不防的一枪刺来,挑破了他的战袍。
虽说只是一般的演练,士兵们自有分寸,皆是点到为止,但冰冷的枪尖还是划破了他的脊背,让他不经意间又感到了钻心的痛楚。
他的脊背传来一阵寒意,在不自觉中仰望苍穹,但见炎炎烈日,似乎变得黯淡无光,又逐渐变成了黑色的。不由得暗自悲叹,只怕是这不争气的老骨头旧疾复发了……
到底是战斗力胜于常人的老将,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继续舞动银枪,最后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撂倒了剩下的几个士兵,方才在震耳欲聋的将士喝彩声中,故作镇定的离开了练武场。
不过此后,一连多日,在南境的练武场上,却并不见这位老将军的身影。
这个诡异的契机,很快便被一直在暗中窥视着南境军情的摄政王萧凉亭知道了。
萧凉亭之所以能成为叱咤南国的摄政王,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但野心勃勃,也同样身负大才,他很快就猜测到了王鹰老将的身体可能出现了某种不祥的状况。
于是,萧凉亭集结三十万大军,于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沿江北上,自株洲登陆,攻破了南境士兵的三道防线,目标直指易天城。
在南国将士势如破竹的进攻之下,如梦初醒的易天城岌岌可危!
丑时过后,王鹰得到消息,当即决定,亲自挂帅出征!
――他知道南国为什么早不进攻,晚不进攻,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这必然是得到了他身体有恙的消息。
――所以,他纵使伤疾在身,也要让敌人看看,他王鹰老将好得很!
王鹰率领五万南境大军初到易天城外,的确对南军造成了一定的震撼。
兵者诡道。王鹰面对敌军,当即怒喝道:“本将军假装有病在身,其实就是为了实施诱敌shen入之计,现在,所有的梁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他妈也别想跑!”
南军显然受此震慑,一时间方寸大乱,而王鹰率领的大晟将士却越战越勇,可是一个时辰过后,王鹰便开始体力不支,而且他突然感觉到,此刻的他,应该是被敌人所包围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自己带来的五万人马,竟是在和一支号称三十万大军的jundui抗衡。
看来这次南军是倾巢出动,而北军却因为战事爆发的太过突然,显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烽烟四起,尸骸连天的沉夜尽头,竟然冲出来一群来历不明的白衣剑客!
待到近了,王鹰方才看清,为首的那人正是叔邢健!
是的,――叔邢健本没有死!
诚如雨寒所料,叔邢健用假死躲过一劫,被金科带走了之后,便又活了过来。
叔邢健一身金盔铠甲,手持长剑,带领下座下那一袭白衣的天山弟子,策马扬鞭,火速奔腾,遥看上去,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给王鹰带来了一线生机!
已是苟延残喘的王鹰,看到叔邢健带领天山弟子,狂剑怒杀,突破重重包围,赶到了自己身边,不由得诧异道:“邢健……你……”
“我什么我!”叔邢健吼道,“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会回来的!难道老鹰你忘了不成!”
他一边奋力杀敌,一边怒声道:“老鹰,你怂了吗?拿出你当年以三千军dui守孤城的看家本领,让我们兄弟俩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王鹰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热泪盈眶,用高亢的声音,狠狠道:“好……!”
两人逐渐开始背靠背,合二为一,一同纵身冲向如黑夜般深邃辽阔的敌军中……
……
……
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在北国兵荒马乱,浴血厮杀的战场上。
几个衣衫褴褛,目射寒光的热血少年,挺着单薄的身子,高声呼喊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而后,奋不顾身的冲进敌人的兵戈铁马中……
……
……
天山弟子皆是武林高手,以一敌十自然不在话下,所以,原本无力回天的战情,竟在叔邢健的到来后,发生了惊天逆转!
甚至,突破了南军的包围,与南军形成正面抗衡之势!
可,偏偏这个时候,王鹰因为旧疾复发,已是汗如雨下,糟糕的身体再也无法在继续苦苦支撑!
很快,叔邢健便察觉到了王鹰的异样!
叔邢健是个天生为战争而生的帅才,无论遇到多么糟糕的情况,他都会洞察秋毫,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完美对策。
“叔――渐――离!”叔邢健环视四方,嘶吼道,“你――人――在――哪――里!”
“师傅!”已经被鲜血浸染的白衣弟子中,忽然冲出来一个相貌清秀,剑眉星目的男人,转眼便来到叔邢健的身边,“徒儿在此!”
“王鹰将军旧疾复发,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叔邢健大声道,“易天城尚可丢掉,但南境不可一日无主!你速速背着王鹰将军离开此地,为师断后!快!”
“徒儿领命!”叔渐离火速赶至王鹰身边,不由分说将他扛在肩上,就此飞身上马,向着大晟将士身后的方向狂奔而去……
……
……
帝都。嘉和宫。
“你说什么!”辛铭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自南境而来的信使,“易天城失守了?”
那信使恨恨道:“王鹰将军旧疾复发,无力在率军应战,天山弟子为了保护王鹰将军撤退,全部留下来断后,结果……”
辛铭凝眉道:“结果怎样?”
“结果……”信使低下了头,吞吞tutu道,“结果……结果……天山弟子……全军覆没了。”
辛铭瞪大了眼睛,道:“他们怎么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南境?”
“是……”信使不敢抬头,“是前镇南将军叔邢健带来的。”
辛铭惊异道:“叔老师!他没有死?”
信使抬起了头,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已经被泪水勾勒出了两道沟壑,哽咽道:“叔将军没有死,他放心不下南境的安危,一直都带着天山弟子潜伏在南境,就是害怕南国有一天会进攻南境!”
辛铭猛地看向身边的金科,道:“金科,这到底怎么回事?”
金科看着辛铭,平静的说:“师傅他……的确没有死,他是在装死的。”
辛铭疑声道:“你说老师在装死?”
金科点了点头,道:“那日,我背着师傅出了帝都,他就活了过来。”
辛铭喜极生悲,道:“你和老师……当日……骗了本宫?”
“不,”金科摇了摇头,叹道,“当日我并不知道师傅还活着,我已经为他挖好了墓穴,他才活了过来,当时就把我吓了一大跳,后来他让我回到你身边,我问师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师傅告诉我说,他要回南境。”
金科长叹一声,接着道:“师傅对我说,他害怕王鹰将军力不从心,守不住南境,还说,他自己的心已经和大晟的南境长在了一起,有他在,太zu爷打下来的江山,就永远不会被任何敌人所夺去!”
辛铭叹道:“老师忠义,可照千秋。”
他看向信使,接着道:“那老师现在人何在?是不是和王鹰将军待在一起?”
信使垂头不语。
辛铭看着信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狠狠道:“本宫在问你话呢!”
信使仍然不敢在抬起头来,道:“叔将军说南境不可一日无主,他为了掩护王鹰将军离开,留下来和天山弟子一同断后,后来……后来……”
辛铭道:“后来到底怎样了?”
信使哽咽道:“和……天山弟子……一起殉国了……”
这一喜一悲的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辛铭不知所措,而金科更是控制不住悲伤,又是一声仰天嘶吼:“师傅……”
……
……
而后,大晟朝野皆知此事。
――雨寒自然也知道了。
在这之后,他一直在问自己,到底当年找叔邢健报仇,是对?还是错?
如果他没有找来王鹰,没有动叔邢健,那么南国大梁势必不敢轻易来犯,因为,他们早就领教了叔邢健的厉害。
可是,南境的不幸,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无数的大晟将士,因此阵亡。
――师傅叔伯牙的天山剑派,也不复存在。
――这复仇的代价,难道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成为殉葬品吗?
若是常人,可能会把它归咎到天意难违,也自然会做到心安理得的随遇而安。
――可是雨寒不一样。
――他总是习惯把别人的痛苦,强加在自己的身上,把别人的过错,看成是自己的失误。
――他总是想为自己所犯下的无心之失,弥补一些什么。
――所以,在太子李辛铭成功成为大晟国君后,他便决定了沿江南下。
――去大梁。
――所以,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便成就了一位纵然泣血枕戈,背负一生骂名,也要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统,而最终成为绝响的千古贰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