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雨寒没有猜错。冷轩的忧患也没有错。辛铭的确成功了。
——可是,他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险些要了他自己的命。
······
有时候,你不想见到一个人,只是因为你无法面对这个人。仅此而已。
是的,因为你的贪婪,欲求,自私,自利,经常将这个人置于险地,你算计他,猜忌他,畏惧他,陷害他,也不过是只为了你自己。仅此而已!
更加可恨的是,你竟是这人的父亲。你说,可不可笑?
可是,作为一个帝王,这就是他乾道皇帝的悲哀。
帝王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遇到了困境,他也会软弱,遇到了悲伤,他也会落泪。遇到了岔路,他也会迷失。遇到了死亡,他……其实还想继续活下去的······
是的,他坐拥三宫六院,万里江山,享尽人间艳福,无论谁坐上了这帝王的宝座,又有谁愿意死呢?
乾道当然知道他对辛铭有愧。他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幼便一腔热血,喜欢对朝政品头论足,对待学业更是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在所有的皇子中,当属最适合做帝王的佼佼者,可是如今辛铭却沦落到无家可归,只能居住在那贫寒落寂的寒山寺中。
做父亲的又于心何忍?
但是乾道却不能。最起码现在不能。
――辛铭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倘若被辛铭知道了自己的老子,居然试图通过“夺舍”来让他自己保持长生不老,只怕会不惜性命,也要阻止他的这种荒唐行径。
然而,世人当然不知道的是――张大仙的确是有这种神奇的法术的。
——因为张大仙本人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
细细想来,那是乾道二十一年的事情了。
那一年,莫言君子曹公玺因为得了不治之症病逝了。
就在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发生不久后,张大仙忽然一封书信拜别了他,告诉他要回太乙山一次,取一些炼制仙丹的药材回来。
他当时很奇怪的。因为这些年来,张大仙向来深居简出,还从未离开仙道苑半步,偶尔也会去帝都的街市上走一走,但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可是,这次张大仙居然只是留给了他几行字就不告而别了,他还以为张大仙觉得他现在消除了朝廷中最大的政敌,皇位终于可以坐的安稳了,所以便悄悄告退,又去云游四方,永远都不会在回来了。
不过短短的三个月后,张大仙就回来了。
只是,他发现张大仙的样子变了,虽然依旧是白发长眉,但是他脸上的皱纹却消失了,看上去非但红光满面,简直就是一个鹤发童颜的妖人。
而且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之后他便问张大仙到底用了什么丹药,居然可以返老还童。张大仙却笑而不语。
坦白说,他真的不好意思在问下去了。
――他向来对张大仙毕恭毕敬,甚至敬仰之心超越了他的父皇晟太祖。这当然是因为正是此人当年雪中送炭,救了他的性命。而后又帮助他解开了桎梏在内心深处的枷锁。让他又重新有了活下去乃至挑战这窝囊透顶的命运的勇气!
话说又过了三个月,有一天半夜,他自蓬阙阁的睡房中醒来,起身去外面小解,却意外的发现,张大仙端坐在炼丹房里的铜镜旁,手持一把红色的木梳子,正在用一种神奇的染料染自己的白头发。
在细看过去,乾道竟赫然瞧见,原来张大仙所用的染料竟然是白色的,而张大仙那茂盛的长发夹层深处的发根,在没有被染料涂抹过的地方,明显是黑色的。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轻手蹑脚向前走了几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终于发现,――他当真没看错。
会不会……这妖人的样子,之所以和之前不一样了,莫不是因为如今的张大仙只是一个冒牌货?
――而以前的那个张大仙,已经被此人害死了?
乾道帝惊骇之余,急忙连呼,快来人啊,护驾!
然后便两腿发软的向外跑去。
然而这个时候,那妖人却放下手中的梳子,披头散发的像个幽灵般闪现在他的面前,淡淡的对他说:了凡,切莫惊慌,为师不过是用了“夺舍”秘术为自己换了一副皮囊,你是一代帝王,就要有帝王的样子,不要如此大惊小怪!
夺舍……
身为一个失败的皇帝,他虽然性格软弱,但自幼也是博览群书的博闻强记之人。自然在一些野史中看到过这种神秘的“借尸还魂”之术。
可若要让他相信,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事。
不过这时候,张大仙却向他娓娓道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去发生过的种种事情,而且他们之间说过的话,此张大仙竟也能一字不差的说下来。
之后,张大仙便告诉皇帝,他凭借着这种法术,已经活了五百年了。如今他也早已不能算个人,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道。
――残害别人的生命,借用别人的身体,这本身就是一件伤天害理,天理难容的事情。
这对于历来追求长生不老术的张大仙来说,也是不忍而为之。所以他一直在研究可以真正实现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可悲的是,五百年了,只是研制了一些只可以让人延年益寿的丹药。而真正的长身不老药,却始终研制不出来。
――张大仙的这个秘密,当然是不能被人知道的。若是知道的话,就会触动上天,那是要遭天谴的!
命运负责洗牌。张大仙负责出千。
在民间的赌桌上,庄家洗牌是没有一定规律的,没有规律,往往就是最大的规律,因为这样很公平。
可是也有一些在赌场得意的老千们,他们凭借着高超的出千手段,往往能让自己在赌场屡战屡胜,不过这种伎俩当然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会被庄家剁胳膊砍腿,最后落个凄惨的下场。
换句话说,“夺舍”也一样,因为这本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事情。
——油尽灯枯,人老必死,这是老天为人类定下的自然法则,谁都不能逾越。
在这个更阑人静的夜里,窗外朔风似刀,屋檐上的残雪如冰。
乾道帝慵懒的躺在卧榻之上,安详地半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窗外那鬼哭神嚎般的风声。
难能可贵的生命,就这样在无可奈何的颓废与无力中,像是枯枝上的积雪般随风消逝……
他继而无奈的叹了口气,吃力的伸出一只干枯而苍白的手,从貂毛毯子的枕头下面掏出了那个小葫芦瓶,倒出了两粒红色的小药丸,放进了半张着的口中,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他知道,他如果不吃这“回还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的话,他这副好看的皮囊还能多用几天,他当然舍不得。
尽管这副不中用的皮囊已经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吃任何山珍海味也没有味道,也不能去对付后宫的那几个漂亮的女人。
姑且当做穷家难舍吧……
不过他现在的确还不能放弃这副皮囊。他必须等到遗王那厮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势力,唯有这样,“夺舍”成功后,他借用遗王这皮囊重新登基为帝,这皇位才能继续高枕无忧的做下去。
然而现在他却一连吃了两颗回还丹,只是因为,现在有一位落魄的皇子跪在宫门外僵着不走,非要见他一面。
――他不想见到这个人,因为他决不能让那位皇子知道他现在已经快死了。
但,他虽然不想见这位皇子,也派人去撵过他,可那位皇子却对他派去的近侍说了两个字――“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