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那一招是‘虎啸龙吟’，但却并不知道它出自于叔……伯牙的‘凋零十二剑’，”雨寒叹道，“因为那只是一本残缺的剑谱，我当年得到它的时候，它的封面早就不存在了。”
“那就好！”邱半山点头道，“你不知道最好了。”
“知道了又如何？”雨寒问。
邱半山沉声道：“你记住，以后你的‘凋零十二剑’……最好不用，即便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最好把招式套路变换一下，不要让别人看出你用的是叔伯牙的武功。”
“这是为什么？”雨寒又问。
邱半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是听说叔伯牙当年有很多仇人，和同门师兄弟之间也有诸多不愉快，况且他至今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虽然机缘巧合得到那本剑谱，但若是日后被别人看出来，他们必定以为你是叔伯牙的弟子，到时候找你逼问叔伯牙的下落，或者直接把你当成窝藏要犯知情不报的从犯，岂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雨寒微眯起了眼睛，笑了笑，“多谢将军厚爱。”
“你明白就好了，”邱半山点头道，“囚车已经损坏了，就不要呆在那里了，我派人给你打扫出一间客房，今晚你就在楼上歇息吧！”
“万万不可，”雨寒道，“军令如山，将军和在下岂能抗旨行事？”
“如果你没有抗旨的话，”邱半山冷笑了一声，“那今晚我岂不是要战死在这烟赤城吗？”
“这个……”
“好了不要再说了，”邱半山摆摆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如果执意要执行军令，在达到暮云城之前，就只需套上枷锁就好了，我们的人马现在已经因为连日的奔波筋疲力尽，何况今晚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那囚车要修理起来，也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我们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也不能为了修理囚车而耽误行程，你说是不是？”
“将军所言甚是。”雨寒点头道。
“那好，你走吧，”邱半山道，“我们明天五更上路，尽快赶到暮云城。”
“好！”雨寒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请。”
“告辞。”
邱半山盯着雨寒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道：“只希望你来边疆的目的，只是为了平息战火，切莫惹出别的什么祸端……”
仅凭一本残缺的剑谱，就能练成盖世武功，而且完全是自学――如果是天分极高之人，也并非不无可能。
可是他用强大的内功破开枷锁囚笼又做何解释？
难道说，那本剑谱上也有教人修炼内力的秘笈？
邱半山不能多问，因为他已经问的够多了。在打破砂锅问下去，只能让雨寒觉得他别有用心。而且只要雨寒不想对他说实话，那么，就一定会有无数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邱半山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即是，雨寒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伸出援手相助，因为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功夫底子。可是在当时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出手。
雨寒到底和叔伯牙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他所说的关于他的那些往事，到底有没有说谎？有没有虚构自己的身份？
邱半山其实并不想知道。
一个人经历的越多，就越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试图揭穿别人的秘密。因为有时候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会给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对于萧雨寒的追问，只是点到为止。他不想萧雨寒有事，也不想为自己惹麻烦。
雨寒来到陌生的房间，熄灭了蜡烛，躺在了空荡荡的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光瞧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他入睡的时间一向很快，但通常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这些年来，一向如此。
一闭上眼睛，回忆，幻梦，总是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转换，时而温馨，时而可怖，时而痛苦，时而无奈……
继而转换成无尽的噩梦……
乾道四年，冬，苍穹飘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
帝都的萧府中，萧林枫和七岁的儿子并肩而立，站在自家阁楼之上，遥望着城外苍白空蒙的远山暮雪，静静地听着落雪之声。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只孤单的飞鸟，仓促的飞过低垂的天空，又茫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萧林枫叹道：“苍穹飞雪欲不休，山河落敝绝人踪。飘荡天涯何所归，阴消云散……犹可盼？”
“这首诗……不好。”
萧林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凝眉沉思的儿子，问：“有何不好？”
“太悲凉了，只是一场大雪而已，那只飞鸟不会有事的。”
萧林枫垂眼看着儿子，“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知道……我希望它不会有事，所以我只会祝福它。”
“我也希望它没事，”萧林枫长叹一声，又转念一想，笑道：“儿子，你说我这首诗不好，那你改一下可好。”
他本以为会难倒儿子，可是他却发现儿子忽然垂下头去，目光凝聚在了院落里，那露着点点斑红的梅花上。
没过一会儿，儿子便道：“不如把后面两句改成，须知寒梅存傲骨，任尔凋零兀自开。”
萧林枫仰天大笑，“儿子，你长大以后就做个诗人吧，千万不要学你爸！”
“嗯……诗人……学阿爸怎么了？”
“不好。”
“有何不好？”
“……”
乾道五年，秋。帝都城外，漫天阴云密布，河边草长莺飞。
萧林枫一身囚衣，镣铐加身，被两名冷漠的官吏押送着前往荒无人烟的漠北流放地，身后很远的地方，妻子和儿子眼含热泪，看着他瘦削凄凉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朦胧未知的远方。
“阿娘，我们为什么不跟阿爸一起走？”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你的阿爸，你还是忘了这个人吧！”
“为什么？阿爸明明是我的阿爸，为什么要我忘记他？”
“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们母子俩和这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可能。”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照我说的去做！”
“可是圣人明明说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您不让我认阿爸做阿爸，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你个小王八蛋，你才几岁，你知道做人是何等艰辛吗？”
“贤不肖不可以不相分！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我阿爸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不能不认他做我的阿爸！”
“萧林枫！你瞧瞧你这混蛋儿子！你给我回来！”
“阿爸，我阿娘是个坏婆娘，她不让我认你做我的阿爸！我要跟你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惊醒了沉睡中的雨寒。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感到火烧火燎的痛楚。
窗外的半轮明月上，似乎露出了父亲的那张苍白瘦削的笑脸……
临近暮云城的时候，已是暮日时分。
雄壮的古城壁垒森严，在漫天红霞的映照下，散发着暗铜色的幽光。
城墙上的将士们，远远地瞧见了邱半山的军旗，不约而同的欢呼跃雀起来，立刻打开城门，一群人像是一窝蜂似的疯狂跑出来。
因为邱半山受伤的缘故，所以没有选择继续骑马，自从两日前别过烟赤城，便和枷锁在身的雨寒坐在破落残缺的囚车上一同归来。
当雨寒看到众将士像是脱缰的野马，奔向邱半山，大喊“邱将军”的时候，忍不住赞叹道：“邱将军好威望！”
“不要这么说，”邱半山笑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守在这个地方十几年，早就是生死与共的家人了！”
此时，那些将士们已经跑到邱半山的面前，齐刷刷的跪倒在地，每个人都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道，“将军……将军……”
“快都给我起来，你们这样酸不溜丢，看上去就像是在娘们儿开会，我邱半山可没这样的兵！哈哈哈……”
夜幕降临，暮云城里张灯结彩，烟花绚烂。
因为邱将军自帝都归来，迎接的仪式是必不可免的，全城本就为数不多的百姓大部分都跑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两边，围观难得一见的浩荡军队鱼贯而行。
雨寒身上的枷锁已经被邱半山在进城门之时拿掉。朝廷的旨意很明确，只是说让萧雨寒以待罪之身，困锁囚车，前往北疆暮云城，到达目的地才可以解除枷锁。
虽然只是明令雨寒在北疆大将军叔保京的麾下谋略战事，没有赠予他任何官职，但邱半山还是让雨寒和自己一起分别乘坐高头大马在队伍的前方并肩而行。
此刻，大将军叔保京的府上，已经为邱半山准备了好的接风的酒宴。
邱半山携手雨寒走进厅堂，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灰发苍颜的老者身披铠甲，端坐在一副《北疆地图全貌》下面的紫檀木椅上，正面含微笑的看着他。
雨寒抬眼看着那位老者，只见那人观其相貌，应该年近六旬，虽身形瘦削，脸色苍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纸片人，不过双目炯炯，两道剑眉更是斜飞入鬓，让人看了，大有不怒自威之寒意，心里就已经知道了，这人必是“凌云剑客”叔保京。
――大师兄叔保京，自幼跟随恩师叔太尉南征北战，铮铮铁骨，杀伐果断，千军万马，取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又自创神鬼莫测的“凌云十八剑”，故江湖人称“凌云剑客”。只可惜，铁石心肠……
正当雨寒暗自回忆那封来自师傅叔伯牙亲笔所写的信物之时，邱半山已经跪倒在叔保京的面前。
雨寒不得不随他一同下跪。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当雨寒因为谋定大局，而不得不向他的仇人下跪之时，雨寒的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
“都起来！”叔保京看着两人缓缓起身，又把目光放在了雨寒的身上，沉声道：“半山，你身边的这位兄弟，想必一定就是萧才子了！”
“对，”邱半山笑道：“将军好眼力！”
“眼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看人还是够用的，哈哈哈……都坐下吧！”
叔保京目送邱半山和雨寒坐在了一侧的酒席旁，叹道：“最近几日，我连续接到两封来自帝都的信物，一封是陛下的圣旨，当然是关于让萧才子谋略北疆战事的，而另一封是太子的密信。”
雨寒听到这里，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
让他想不到的是，太子竟然会和叔保京有密切关系，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和一个边疆大将私通密信？
叔保京又道：“你们二人，想不想知道太子在密信中，给老朽说了一些什么？”
“合适吗？”邱半山问。
“合适。”叔保京点点头。
“那将军还不快说，”邱半山嘲弄道，“在这里装什么蒜啊！”
“哈哈哈……”叔保京仰天大笑，“好，我告诉你们！”
雨寒瞧着这奇怪的主副二将，说起话来如此的口无遮拦，不禁暗自思索道：“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深厚，我以后万万不能让邱半山的面前，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