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亢龙有悔
煮酒2018-10-09 16:284,521

  人常说皇帝是龙,是上天之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坐拥三宫六院,万里河山,万人之上,唯吾独尊。

  可是对于辛铭来说,他却认为皇帝是天底下最累的人。

  每天面对着一沓沓纷乱的奏折,面对着一群古板沉闷,战战兢兢的大臣,面对着阿谀献媚的后宫佳丽,他实在觉得无趣。

  这番话,他也只是在醉酒后对一个侍寝的妃子说起过。

  谁知,那自以为是的妃子居然让他效仿他的父皇――礼宗仁孝武德神道仙龙文豪慈悲圣帝,把权力交出去,然后和她一起朝朝暮暮,只羡鸳鸯不羡仙。

  此后,这妃子便被打入了冷宫,他让她闭门思过三年。

  身为一个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被别人猜中自己的心思,还有,丧人心志的谗言妄言。

  日渐西斜,辛铭处理完了今日的卷宗,带着王公公来到了嘉和宫。

  嘉和宫内,十几名来自神州各地的名画师都在画同一张画像,同一个人。

  辛铭使了个眼色,王公公心领神会。

  王公公垂眼低头走过辛铭的前面,顿时趾高气昂的抬起头来,斜眼看着这些白衣画师。

  “你们可都听好了,这位朝廷钦犯,卧蚕眉,丹凤眼,高颧骨,鹰钩鼻,下嘴唇比上嘴唇偏厚,但总体说来嘴巴不大,长得很俊,只不过额头上有一道绣花针儿那么长的刀疤,你们谁要是画的像他本人,陛下可说了,赏千两黄金,你们这些江湖人啊,可是八辈子都花不完哩!”

  王公公是见过“朝廷钦犯”的人,所以他一一走过那些画师,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他们笔下的画,挑选了一张最接近那人相貌的画像,笑眯眯的走到皇帝的身边。

  “皇上,您看!”

  辛铭垂下眼睛,看了看画像中的那个男人,不知不觉中竟红了眼眶,他咬了咬嘴唇。

  “传旨,以此画像为钦犯原貌,附注,萧雨寒……乱臣贼子!曾为本朝乾道十八年殿试探花,乾道二十三年任大理寺少卿,乾道二十六年任吏部左侍郎,刑部尚书,乾道二十八年勾结奸臣冷轩及景王谋逆,凡举报者,一旦属实,重赏黄金万两!凡猎杀者……罪诛九族!”

  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殿门外,听到了皇帝这样的旨意,神情落寞的轻叹一声,带着两名侍女匆匆离去。

  秋尽冬来,满园中的百花颓废,皇后穿过花林长廊,来到清净的湖心亭中,随手折断一根肆意生长过来的花枝,忧怨的扔进了远处的湖水中,升起一团寂寞的涟漪。

  身边一名机灵的侍女似乎察觉到了皇后的哀怨心思。

  “娘娘,您不觉得皇帝陛下的那个旨意实在有些荒唐吗?”

  皇后的目光从湖面上逐渐消失的涟漪中缓缓地收了回来。

  “怎么荒唐了?”

  “既然那个朝廷钦犯是乱臣贼子,皇上又为何不允许别人猎杀他,还要诛人家九族?”

  皇后微微的笑了起来,“你觉得咱们陛下是那么荒唐的天子吗?”

  “哪里有啊!皇上才不荒唐呢!他勤政爱民,日理万机,简直就是天下人的楷模。”

  侍女想了一想,又说,“可皇上召集了这天下的名画师来为这逆贼作画,还不许别人杀他,这真的不像咱们皇上的做派啊?”

  “每个人都有不愿说出的秘密,都有一些荒唐的事情要去做,陛下也不例外。或许皇上不让他死,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而已……”

  皇后微阖双眸,沉默片刻,又说,“你这小妮子,本宫都不敢擅自揣摩圣意,以后这样的问题,千万不要在私底下嚼舌根,若是真的传到陛下耳朵里惹恼了陛下,本宫都保不了你。”

  这时,清水湖畔,花林深处,一名侍女由远及近,急匆匆的跑来。

  “禀告娘娘,那个叫黄富贵的小百姓现在正在宫外候着。”

  皇后神飞色动,之前的雍容矜持顷刻间荡然无存,似是一阵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本宫终于可以为皇帝分忧了,快!快宣!快带他去面见圣上!”

  黄富贵哆哆嗦嗦的被王公公带到了嘉和宫。

  辛铭和皇后坐在案桌前,看着他,“抬起头来。”

  黄富贵惶恐不安的抬起头,心里暗暗道,妈呀!这就是神都的皇上!以前听人说皇帝长着三头六臂,不是凡人,没想到都是人模样啊!

  既然皇帝也是人,他身边的那个雍容贵气的小娘子还很漂亮,这一对男女的目光中还透着某种亲切的温柔。――所以黄富贵的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

  辛铭开门见山:“你见过萧雨寒?”

  黄富贵拼命地点了点头,“见过见过,他是我五姨娘的大儿子。”

  “哦?”辛铭问,“那为何他姓萧,你却姓黄?”

  黄富贵“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公公怒目圆睁,“放肆!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掉脑袋吗?严肃点!”

  黄富贵险些被王公公的狠话吓得瘫倒在地。

  “快说!”王公公又是一声尖锐的吼叫。

  “那个……”黄富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是这么回事儿,我五姨娘啊,以前的丈夫姓萧,还是当官的,后来犯了罪,被朝廷流放,死在了外面,五姨娘就带着萧家的那逆子,哦,就是萧雨寒,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让他改姓黄,他不改,后来父亲也就没怎么在去管他。反正我们家兄弟好几个,也不缺他萧雨寒。”

  辛铭点点头,问:“你最近……在哪里见过他?”

  黄富贵讥笑道:“五姨娘病了,病的很厉害,那逆子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应该还没有走吧。”

  辛铭的眼睛亮了,“你是说,他回家了?”

  黄富贵不屑道:“那朝廷钦犯算哪门子回家呀?自从他成了朝廷钦犯,我们家早就和他撇清关系了,我们家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家人来看待,这个朝廷钦犯也不配!”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黄富贵……”辛铭冷冷地沉吟道。

  “过奖!过奖!”黄富贵嘿嘿的笑了起来。

  辛铭喃喃道:“我听说,萧雨寒小的时候,曾被他们家的异姓大哥打断了两颗牙齿,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是是,”黄富贵颇为得意,“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是个祸害,没想到他长大后真的不成器,还给朝廷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早知道这样,我本该那时候就打断他的双腿,也不至于有今天!”

  “咦?”黄富贵疑惑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呀?”

  “王公公,你去,取金元宝来。”辛铭没有搭理黄富贵,直接吩咐王公公。

  黄富贵难以压抑心中的窃喜,寻思道,想必是这皇帝要赏他那黄金万两了。

  “多少?”王公公凑近些,问辛铭。

  辛铭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明白了皇上。”王公公急匆匆退下。

  一会儿,王公公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可惜此时的黄富贵没有看到,王公公笑容可掬的眼神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辛铭接过王公公手中的金元宝,沉吟不语的走到黄富贵的面前。

  黄富贵很高兴,但同时又很郁闷,为什么只有一枚金子……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皇帝。

  辛铭站在他的面前,原本冷漠的眼神逐渐变的充满暴戾之气。

  黄富贵发觉了皇帝眼神中的不寻常。

  只是,他还没有明白过来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皇帝已经抬起一只脚,猛地踹在了他的脸上。

  他瘫倒在了地上,疼痛伴随着天旋地转,搞得他眼冒金星,两行鼻血飞溅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辛铭像是一只疯掉了的野兽,揪住了他的脖颈,狠狠地用金子砸在他的脸上。

  直到……他掉了两颗牙为止。

  辛铭气喘吁吁的回到了案桌前,冷冷道:“拖出去!”

  皇后花容失色,她本想为皇帝分忧,最近两个月动员了所有的亲信去查找萧雨寒的下落,却没想到结果竟然换来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皇上,臣妾罪该万死。”皇后急匆匆的走到皇帝的对面跪倒在地。

  “不关你的事,皇后莫怪。”辛铭苦笑道,“平身,起来吧!”

  皇后没有动。

  “你怎么了皇后?”辛铭问。

  皇后头也不抬,“敢问皇上,皇上近年来屡次贴出重赏千金的海捕公文,要捉拿萧雨寒归案,可为何如今被人举报,皇上却又不信守诺言,要暴打那厮?”

  辛铭摇头苦笑:“这厮也敢打那贱人,我不过是在为那贱人报仇罢了……”

  “贱人……”皇后凝眉道。

  其实她对于这两个字并不感到陌生。

  “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个贱人可以让朕如此有失身份,”辛铭沉吟道,叹了口气,“皇后你起来吧,如果你着实想知道那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晚上我在告诉你吧!”

  皇后缓缓地站起身来,“臣妾谢过皇上。”

  这天晚上,辛铭又喝了很多酒,搞得皇后想要和他同床共枕的雅致全无。

  “你知道吗皇后……”辛铭衣衫不整,一头乱发,醉醺醺的打了个隔,“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贱人,朕又怎么会当上皇帝呢?”

  “你喝多了皇上。”皇后忍着辛铭满口的酒臭味,险些捂住了鼻子。

  “我喝多了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

  辛铭溃散的眼神透着几分严肃,语无伦次的说,“他可到好,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自己却他妈的跑了,临走时都不跟我说一声,萧雨寒!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你个贱人!你回答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好后悔当初任你摆布!”

  皇后见到皇帝竟然都不自称“朕”了,一颗心几乎快要跳跃出来,“皇上啊,您不要动怒伤了身体,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提?”辛铭暴怒,“你不一直都想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来自地狱的贱人!贱人,大贱人,大大的贱人!天下第一贱!”

  “来自地狱……还是个大贱人……”皇后惶恐道,“这个人的确太可怕了……”

  辛铭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着满口喷出的酒气,缓缓道:“朕本以为出生在这皇宫之内,从小到大,都要面临着数不尽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过着刀头舔血,成王败寇的日子,你说,这皇城黑不黑暗?”

  皇后一声轻叹,娇声道:“臣妾自幼久居深闺,向来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皇上所说的那些,臣妾也只是在一些史记杂谈中看到过,觉得那都是史学家和小说家的妄言,今天听皇上亲口说出,臣妾……深感惶恐不安。”

  辛铭嗤之以鼻,“可是这皇宫大内,和那个贱人的经历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啊?”皇后不免猜惊道,“皇上的意思是,那大贱人萧雨寒也拥有皇帝这般城府?”

  辛铭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皇后什么意思?”

  皇后跪倒在皇帝的面前,“皇上恕罪,臣妾说错话了。”

  “恕你无罪,”辛铭微笑的看着皇后,“你这只狡猾的小妖精,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吧,说说看,那贱人如何城府如此之深?”

  皇后故作媚态,娇嗔道,“皇上,您哪里有喝多嘛?”

  “喝多和喝醉是两码事儿,”辛铭来了兴趣,“你快说,朕想听。”

  皇后叹了口气,“自古有利可图之地,多是兵家必争之地,多少人施展浑身解数,算计机关重重,直到冲的头破血流,甚至尸骨无存,只是为了获得那巨大的利益,成就毕生的梦想,可群雄逐鹿,最后得以存活的,往往是无论心智还是智谋都会是天下无双的城府极深之人,当然了,城府之深并不代表就是一个表里不一,审时度势的投机政客,历朝历代但凡能力出众的王侯将相没有一个不是颇有城府之人,可是……通常具备这种能力的人,恐怕就并非是天生神童了。”

  辛铭来了兴趣,“为什么?”

  皇后美目流波,笑了笑,“臣妾认为,这或许需要特定的环境提供某种······残酷的实战经验吧?”

  辛铭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啊,你知道吗?朕找那个贱人,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皇后迫切的问。

  “罢了!”辛铭摆摆手,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不提他了!”

  听到皇帝这样说,皇后黯然伤神,失落极了。

  辛铭苦闷至极,心里暗暗道:“皇后啊,你可知道,朕之前说好后悔在他的摆布下做了皇帝,这句话倒是真的……”

继续阅读:第一章 微服出访探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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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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