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水曼云要和我一起去月沉城,我并不曾怀疑她和拖台有任何联系,因为她毕竟是叔将军的心腹。”
“不过后来,我们进入了月沉城,直奔将军府,意外中发现了厨房中人肉的秘密,当时我和水曼云都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然而在走出厨房的时候,我看见了水曼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灶台前的砧板上勾画了一个‘十’字,那时候我并未多想,只当她是觉得好玩。”
“第二天又发现偌大的月沉城,竟然没有一个百姓,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我们决定当天晚上在探将军府,结果就看到了月婷被擒,拖台要把她献给火茨。”
“我决定和水曼云分头行动,由我去救月婷,水曼云负责调查城中百姓的去向。”
“可是我暗杀了火茨之后,其实本可以轻而易举带着月婷逃掉,却没想到拖台好像懂得神机妙算,算准了我会在什么地方进入宫殿,结果遭到了他的围堵,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就是,后来我问月婷,你是什么时候被拖台劫走的,她居然告诉我这是在三天前,而且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拖台只是来到这里,匆匆见了她一面,然后吩咐看守月婷的那些人好生照看,不料当天晚上,我和水曼云再次夜探将军府,月婷也在这时候出现了。”
“当月婷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后,我忽然想到了水曼云在厨房里勾画的那个简单的‘十’字,于是我怀疑,我从一开始进入月沉城,会不会就是水曼云和拖台设好的一个局,而那个记号,说不定就是水曼云留给火茨的暗号。”
“当然,如果真的把这一切都盖棺论定,只需要证明一件事。即是,拖台接下来会不会成为纳达沁部落的大汗。”
雨寒平静的向邱半山阐述着他的忧虑,邱半山听罢,忽然问了雨寒一个问题,“倘若水曼云真的就是拖台的奸细,拖台是借你的手发动了一场政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可能已经没有那个机会决定自己该怎么办了。”雨寒苦笑道。
“为什么?”邱半山问他。
雨寒的目光飘向窗外的暗夜深处,“在拖台的计划里,我本来是不能活着走出月沉城的,可是我回来了,如此,拖台势必会担心月沉城里最大的秘密遭到曝光,所以必然会让水曼云在叔将军的面前诋毁我……”
“等等,”邱半山微眯起了双眸,“你刚才说最大的秘密,什么秘密?”
雨寒的目光暗淡下来,道:“月沉城里的百姓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全都被纳达沁的军队做成了人肉吃掉了。”
邱半山皱眉道:“单凭根据某种契机主观臆测,恐怕还不能下此定论。”
雨寒反驳道:“但对于拖台的对手来说,这就已然足够。”
邱半山道:“你是说,拖台必然会认为我们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试图让北疆的其他部落都知道他们之中的领袖人物竟是吃人的恶魔?”
雨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邱半山叹道:“倘若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水曼云必定会在你之前赶到暮云城,而且必定会想方设法推翻你的这个结论,保全拖台。她又怎么会在你面见了叔将军之后才赶回来呢?”
“将军此言差矣,”雨寒道,“水曼云之所以在我之后回到暮云城,在我看来,其实是想看看我究竟和叔将军说了一些什么,如果真有什么厉害关系,她在为拖台进行辩驳。”
“拖台是个工于心计之人,”他接着道,“但凡涉及到了诡辩之事,他不会不知道有时候先发制人,可能会弄巧成拙。”
邱半山的脸色拂过一丝阴沉,“若是果真如此,水曼云的一句话,就可能会让我们打消利用百姓失踪之谜大做文章的战略。”
“不过,”雨寒笑了笑,“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邱半山的眼眸一亮,“什么证据?”
雨寒道:“我因为重伤未愈,不能赶很远的路,所以只能和月婷停留在冥河山谷一带,虽然那里地势复杂,很难被拖台的兵发现,但每天也保持着风声鹤唳的高度警觉。直到一日,我和月婷发现一队敌兵出没在山谷一带,起初以为是来捉拿我们二人的,不曾料到他们每人的马背上都驮着一个沉甸的包裹,一路走进山谷深处,而后将马背上的包裹悉数扔进了一个深渊里面,又匆匆赶回了月沉城。”
“我当时很好奇,他们到底在山谷里面扔进了一些什么,于是决定下去看看,起初我让月婷在山顶等我,谁知她执意不肯,非要和我一起下来,结果……”说到这里,雨寒的神情更加暗淡。
“结果什么?”邱半山问。
“结果我们走到下面,于是就看见了那个空旷的山谷中,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骸骨。想必是他们吃了人肉,又不方便处置残余的骨头,才想到去那冥河山谷丢弃掉吧……”
雨寒的声音透着几分悲愤,“不过看那人骨的成色,早已被风化的如同朽木,很有可能已经存在了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几年之久了。”
说到这里,邱半山突兀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恍悟道:“乾道四年,天降大旱,北疆八千里沃野,到处野火横生,庄稼颗粒不收,百姓苦不堪言,我国战士仗着朝廷后方补给,且有粮草可以充饥活命,可胡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缺水断粮,只能背水一战,而月沉城,也正是在那一年攻下来的,当初火茨攻下月沉城后,命部落族人继续修建城墙,我们只当他们是害怕再次遭到火攻,却万万料想不到,他们竟然是在用城中百姓的皮肉充饥,但又害怕事情败露,所以不得不筑高城墙,试图瞒天过海。”
“我之前探访其它那些被攻陷的城池,听当地的人说,如今世道艰辛,很多人都逃离了北疆去别的地方另谋生路。”
雨寒叹道,“如今看来,城里的原居民或许早就被他们吃光了,如今吃的人肉,恐怕是其它城池里那些貌似因为北疆连年战乱,生活甚为疾苦,所以就此背井离乡,下落不明的百姓们。”
“可能吧……”
片刻,邱半山忽然疑声道:“月婷当时和你在一起,她怎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是我不要让她乱说的,当然也包括她的父亲,”雨寒的眼神变得诡异而不可捉摸,“也就是您。”
邱半山百思不解,“你这是为何?”
雨寒道:“将军也不要忘了,在昨天的晚宴上,在下也同样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叔将军。”
“你……”邱半山看向雨寒的目光忽然变得生疏起来,像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人似的,“是不是想给水曼云来一个措手不及?”
雨寒道:“正是如此。”
邱半山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忽然意识到雨寒的心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的可怕。
“不过,”雨寒的眼神游离,愈发的晦暗阴沉,“在下担心水曼云今夜色诱叔将军,会彻底的离间在下和叔将军的关系。”
“哦?”邱半山冷冷的看着雨寒,“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雨寒黯然道,“我也不想在瞒着邱将军了,我的授业恩师,正是叔伯牙。”
邱半山沉默了半晌,方才叹息一声,“我已经猜到了。只是当初并不想揭穿你罢了,你是为你师傅报仇而来吗?”
雨寒仰天轻笑了两声,“看来邱将军也知道我师傅当年是被人冤枉的。”
邱半山闭上了眼睛,沉默以对。
但脑海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往事一幕幕,如同浮光掠影,最后停留在当年那一副苍凉诡谲的悲壮画面里……
暮云城里,火势滔天,黑烟升腾,他站在城外的山丘上,仿佛听到了那城中百姓火舌绕身,仰天凄厉的惨叫之声。
他的前面,伫立着两位帝国的上将。
他们非但没有为那城中的大晟子民感到悲伤难过,反而气宇轩昂,得意洋洋的看着那惨无人寰的一幕。
因为这场灭绝人性的灾难,正是这两位帝国上将,为了夺回被敌人攻陷的城池,而一手策划的!
然而事后,他们却把责任推到了一位试图通过谈判来结束战争的好人身上。
殊不知,那时候,那个尚被蒙在鼓里的好人正在烈焰滚滚中,接受着烈火的侵蚀……
“邱将军可真是冤枉我的师傅了,”雨寒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邱半山,“事实上,我师傅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从未要我为他报此等早已载入史册,被世人辱骂万年的深仇大恨。甚至,他还曾要我立下毒誓,如果徒儿若是日后为他老人家报仇的话,让我自断双指。”
“你师傅……”邱半山问,“当真这样说?”
雨寒红了眼眶,点了点头。
“叔伯牙将军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堪称圣人!”邱半山嗟叹道,“你如果不是为了报仇而来,那最好不过了。”
雨寒仰面,笑而不语。
只是,一滴泪水滑落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之上。
邱半山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你打算向叔将军坦白此事吗?”
“当然不能,”雨寒讥讽道,“叔大将军是行事果断的帅才,自然明白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道理。”
邱半山冷笑一声,“那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去告诉叔将军吗?”
雨寒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在下之所以向邱将军坦白一切,是因为在下敬重邱将军的为人,所以才敢把身家性命交到邱将军的手里。”
话已至此,邱半山已然明白雨寒的来访到底什么意思,“说吧,你想要我怎样?”
雨寒沉声道:“依在下看来,水曼云为了保护自己,害怕在下会奏请叔将军,再次查探月沉城里百姓失踪的下落,所以必定会急于铲除在下,可是若想铲除在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哪种可能?”邱半山问。
“自然是告知叔将军,”雨寒淡淡道,“我就是朝廷钦犯叔伯牙的弟子。”
“既然这样,”邱半山凝眉道,“那依你之见,到底该怎么办?”
“很简单,”雨寒笑了笑,“只要邱将军配合在下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