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仕途以前,他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走上这条路。
他的心里,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
他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背叛自己的清高,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唯唯诺诺,随波逐流。
也害怕自己会为了功名利禄,人前显贵,而变得不择手段。
最让他顾虑的,还是他害怕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会被那些人害死……
所以他迟迟不想上路。
可他最终还是来了。而且在这之前,显然是没有经历过深思熟虑的。
他的心里还是存在诸多畏惧,其实他很害怕。
正因为害怕,所以他每走一步都必须思虑周密,胆大心细。所以,他尽量把自己伪装的无所畏惧,不拘小节。
他其实伪装的很好,好到就连太子辛铭都以为他是大义凛然。
大义凛然不假,步步为营才是真。
寒山寺拜别辛铭后,其实他的心里和此时的辛铭一样忐忑不安。
因为他毕竟没有做好豁出性命,大干一场的准备。
回来已是五更天,为了缓和一下身上的寒意,炎君匆匆洗了一个热水澡,又让府里的下人们提前备好早餐。
两双筷子。两个人的早餐。
他刚刚坐在饭桌前,一位妙龄少女便推门而入,只见这少女细柳蛇腰,黛眉杏眼,相貌甚是姝丽不俗。
“一起吃吧!”炎君笑眯眯的看着她。
少女坐了下来。
“快吃,你也一宿没睡了,吃饱了准你半天假,好好去休息一下!”炎君一脸笑意,“你也不用担心夫人那里,她起床后我会告诉她的。”
少女点了点头。甚为拘谨的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了樱桃小口中。
“对了……”炎君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少女,“这件事了结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少女美目流波,眼神黯然了几许。
“收你做妾,”炎君笑了笑,“如何?”
少女瞪大了美眸,手中的筷子刚要举到嘴边,便又停了下来。
“你或许有你的打算,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炎君叹道,“你蕙质兰心,天性善良,我只是不想让你日后流落江湖……”
“大人不要说了,大人真是抬举奴婢了,”少女放下筷子,起身行叩拜之礼,在抬眼之际,已是盈盈粉泪,如断线珍珠般滴落在洁白的脸颊上,“奴婢愿意。”
炎君心神摇曳,匆匆来到少女面前,双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香肩,“不要这样,你快起来!”
少女抬起膝盖,站了起来,又目露忧郁之色,“大人对奴婢的抬爱,奴婢万死莫辞,只是……”
炎君英眉微蹙,“只是什么?”
少女柔声道:“夫人对大人情深义重,日后若是奴婢随了大人,夫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炎君哈哈大笑,止道:“如今朝廷虽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也是明枪暗箭,让人防不胜防,你虽外表秀若幽兰,但实则武艺非凡,昨夜和太子在寒山寺密谈,若不是你一路相随,暗中保护,我也是心有余悸,惴惴不安。日后有你在身边保护我,你嫂子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若果真如此,奴婢自是满心欢喜。”少女擦拭掉了桃腮泪花,用尊崇的目光看向炎君。
炎君也在看她,越看,他越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于是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
少女的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春江里的一泓清水。
两人用餐后,少女拜别炎君,回到自己那间小的可怜,又昏昏暗暗的简陋小屋中,之后她锁紧了屋门。
但同样一宿没睡的她并没有铺床暖被,而是来到窗口前,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窗,观察了一下外面。
这时候天色朦胧,黎明将至未至,花木瀟疏,薄雾云绕的院落里尚且空无一人。
她已经确定了没有人。
然后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后,抖出一袭青衣斗篷,转眼被她披在身上。
她罩住脑袋,系好脖颈,像个黑色的狸猫一般的利索干练的钻出窗口,来到外面后又悄无声息的关紧了木窗。
而后她轻轻一跃,便窜上了屋顶,脚底生风的沿着房檐飘向了远方……
青石街道的拐角处,坐落着一所碧瓦朱甍的府邸。
府邸的朱漆大门前,有两个金盔铠甲的带刀护卫,他们高大而威猛,一动未动的伫立在那里,活像两尊凶神恶煞般的雕像。
而两名高大的护卫前方,两头巨石雄狮巍然屹立,那身影轮廓竟比那挺拔的护卫还要威猛三分。
朱漆大门上方的匾额之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王府。
这正是朝廷吏部尚书王秋玉的豪宅。
身披青衣斗篷的少女飘至此处,那两名护卫瞪大眼眸,随即抽出半截钢刀,逼视着少女。这分明是在提醒少女速速离开,若是在向前一步,便要身首异处。
但少女毫无畏惧,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枚雕刻着“王”字的篆体令牌,抬起胳臂,将令牌对准了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见此,竟然收刀归鞘,不约而同的对着少女深鞠一躬,随后又打开了禁闭的大门。
少女垂首低眉,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
王家府邸深似海,但少女却好像对这个地方熟悉的不得了,她穿过曲径通幽,穿过花林长廊,左折右拐,步行一刻钟有余,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院落里。
这院落不但空旷,而且异常干净,几颗蜿蜒粗壮的古木凋零殆尽,但用细沙瓦砾铺就的地面上却不见一片残叶。
古木的中间摆着一面巨大的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很多芒光闪闪的刀剑。在清晨的冷风薄雾中,不时的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当啷当啷”之声。
一个年近五十,面色苍白的瘦削男人,手持一把秀穗镶珠的长剑,用很缓慢的姿势舞步,时而冲刺,时而飞跃,他的动作并不协调连贯,甚至看上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笨拙,让人怀疑他究竟会不会剑术。
坦白说,他确实不太会。
最起码对于对面的少女来说,他真的一点都不会。
然而,他不需要会,因为他不需要用剑杀人,更不需要学来自保。
对于他来说,只要被他整过的人,都恨不得被他一剑捅死。
而且被他整过的人可不止一个。如果冤魂野鬼真的可以索命的话,一千个他都是不够死的。
可他还好好的活着,而且也没有人敢找他报仇。
帝都四君子里,满腹韬略善断手,面如冠玉心如铁的“玉面君子”,绝不是徒有虚名。
他虽然喜欢刀剑,但却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打打杀杀。不过,若是经常舞刀弄枪的话,心肠的确会变得坚硬如铁。
当然,这种做法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的确很有效。
所以这院落里的练武场,已经陪伴了他很多年。
但这个地方却鲜有人知,而他和少女的关系,也同样没有人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通常会有很多种面孔,用来应付各种各样的人。
一种如“玉面君子”王秋玉,“冷傲君子”冷轩,一种,便是如少女这般。和炎君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楚楚可怜,惹人爱惜,来到王秋玉的面前却幻做了一张干练,冷漠,异常凝重的脸。
“黎渊,你来了。”
“是的,主人。”
“一切都还进展顺利吧?”
“夏炎君和太子李辛铭已经上套了。”
“嗯,不错。呵呵……”
“主人,夏炎君对黎渊说,只要这件事情一旦结束,他就会纳我为妾。”
“你答应他了?”
“答应是不假,做不做才是真。”
“必须答应他,你在他的身边,还有用!”
“是的,主人。”
……
什么?
辛铭和炎君在寒山寺商议密谈的一切,难道只是黎渊受到王秋玉的指使,利用某种契机透漏给炎君的?
没错,你猜的没有错,的确是这样的。
不要惊讶,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自古以来,门派之间的合作从来都是一件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事情。
倘若天平之间的砝码一旦出现倾斜,那么合作的双方就会变成弱肉强食,甚至,会被强大的一方吞噬,成为永远的下属。
当年晟太祖李元宗为了一统北方,除了底层百姓的支持,当然也少不了像曹王两家这样根深蒂固,家大业大的名门士族的绝对拥护。
当年的曹王两家,在北方士人的眼里,的确是一呼百应。历朝历代的三公九卿,几乎都可以看到两个家族的先人,这种声望,毋庸置疑,绝不是一朝一夕就积攒下来的。
李元宗为了得到两家的支持,对他们承诺了很多的好处。位极人臣,配享庙堂,世袭罔替,自然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可是李元宗登基后,却为了削弱曹王两家的势力,在一些实权部门处处提拔新人,并推出了前朝的科举制度,试图通过寒门子弟的崛起来压制如日中天的士族势力。
而寒门出身的“冷傲君子”冷轩,当年正是被太祖皇帝看中的后起之秀。
可是后来冷轩经过审时度势,和那个人的怂恿,认为同样是寒门出身的太祖皇帝单凭一己之力,终究无法抵抗声名远播,威震四海的曹王两家。
因为他们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他们的家族,而是大晟所有名门望族中的士人。而大晟如今几乎所有的达官显贵,基本上都来自这些出身高贵的豪门士族。
所以冷轩担心搞不好,他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曹王两家的人拿住什么把柄,身首异处,凄凉死去。
所以冷轩最终选择投靠了曹公玺,并在暗地里配合曹公玺,联合自己的好友黎若水开创培养死士杀手的太虚门。这是不为外界所知,只有他们曹王两家才掌握的核心机密。
之后,太祖被所谓的前朝余孽暗杀,继位的乾道成为傀儡皇帝,乾道膝下的几位皇子为了肃清权臣,背地里搞歃血为盟的仪式,试图集合朝廷有识之士发动政变,结果还未开始就已经离奇惨死。
众所周知的是,朝廷真正的大权独揽者是位极人臣的尚书令曹公玺。所以皇子们的惨死,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曹公玺。
所以,满朝的官员趋之若鹜,踏破了曹家的门槛都想要巴结曹公玺,哪里还有人记得“笑面君子”王子仁和他“玉面君子”王秋玉?
王秋玉自然是担心曹公玺肃清所有的政敌,荡平前方的道路后,在回来把矛头对准自己的盟友,也就是他们王家兄弟。
所以王秋玉不能不防。
尽管他也在太虚门里安插了像杀手黎渊这样的眼线,注视着曹公玺和冷轩的一举一动,可是这种恐怖组织的存在,始终让他如坐针毡。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在这死士的暗杀之下。
所以经过一番慎重的谋略,他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因为在他看来,李辛铭实在不足为虑,太子下台是早晚的事情。他当然有他的把握。
为今之计,就是先要削弱曹家的势力,只有这样,太子下台后,他才有依旧和曹公玺平分秋色的资本。
这就是他的谋略,他的手段。
附注:科举制度起源于隋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打压名门世族的世袭罔替,党派之争,所以废除了州郡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创建了科举制度。并一直沿用到清朝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