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傲君子,笑面君子走后,王秋玉吹灭灯台上的几根蜡烛,走出了阴谋的房间。
没走几步,与之相邻的屋子,忽然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将木格子窗外颓废的花林映衬出一片暗红。
王秋玉的心头陡然一惊。他缓缓回头,迟疑片刻,便走进了这间屋子。
黎渊一身黑色如墨的夜行衣,像是黑夜中的精灵,静静地站在屋子里等他。
“主人。”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王秋玉。
“你来了。”
“来了。”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查的怎样了?”
“夏炎君在永安街的百盛绸缎庄总店,的确出了问题。”
“问题大吗?”
“很大。”黎渊淡淡道,“那里的掌柜把金库里的钱席卷一空,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而且数目不菲,现在年关将至,好几个分店里的伙计都没有发放年薪。”
王秋玉微阖双眸,暗自冷笑了一声。
——百盛绸缎庄的掌柜携款外逃这件事是他安排人去做的。掌柜本人没什么问题,只是做了阴谋的“替罪羊”而已。他的尸体,已经被丢弃在帝都城外的山坳中,那个地方,任何人都不会找到。
——他让黎渊调查的不是这件事,是这件事发生以后,他要看看炎君该怎样处理。
他问:“夏炎君家大业大,他难道没有拆东补西吗?”
黎渊道:“他还有两家酒楼的生意,不过每到冬天,他时常会派人拿钱接济一些逃荒到帝都里的一些难民。现在出了乱子,他好像······有些捉襟见肘。”
王秋玉颔首一笑,“那就是还没有了?”
黎渊道:“没有。”
“好了,我知道了。”王秋玉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还回到他的身边去吧。”
“是的主人。”
黎渊这样说,但却并没有走。
王秋玉察觉出了她的反常,“哦,对了,我已经派人给你的母亲送去了过年的礼品,还有一百两银子,她现在一个人过的很好,你不需要担心。安心伺候你的炎君吧。”
黎渊冰眸泛红,幽泪滚动,哽咽道:“是的主人。”
次日。参奏户部右侍郎水敬真身为朝廷御赐钦差大臣,却克扣贪污燕州赈灾银两的案件,很快落到了大理寺卿夏炎君的手上。
炎君接到王公公的圣旨,目送王公公离开了大理寺,却没有立刻动身前往户部拿人取证。
他带着大理寺众官员回到正厅,直接愤然把圣旨甩在了案桌上,就此拂袖离去。
雨寒走过来,看了看那圣旨,心中顿生疑惑,他紧锁着眉头,不明白炎君为什么会如此大动肝火。
不一会儿,炎君不知道从哪里转了一趟,又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对着大理寺少卿马唯大声道:“马少卿,你带上圣旨,即刻前往户部拿人!”
“是!”
马唯风风火火的去了。
白发苍颜的马唯今年都已经年过六旬了,他是在炎君的提携下熬到了如今少卿的位子。
以前的他在大理寺丞的位子上,一干就是三十年。因为为人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刺头”,中途还被炎君的前几任害怕无事生非,不识抬举,雪藏孤立了二十多年。
此人的能力并不高,炎君之所以提携他,恰恰是因为他喜欢惹是生非,不识抬举。炎君需要这样的人做他的当头炮。
马唯也需要炎君这样的上司来为他创造这样的机会。
此时,尚书王子仁正在和水敬真等几个户部高级官员一同办公。
马唯一脸阴郁的对户部官员宣读了圣旨,下了缉拿水敬真的命令。
水敬真一时间竟然懵在了那里,直到两个士兵走进他的身边,他才明白原来他没有做梦。
他疯狂的推开那两个士兵,转身跪倒在同样一脸无辜的王子仁面前,问王子仁:“大人,那圣旨可真否?大人!那圣旨可真否?”
水敬真这句话的意思浅而易见,自从乾道帝登基继位,傅渊阁里以帝都四君子为首的几个股肱重臣便把持了朝政。所谓的圣旨,不过是几个傅渊阁大学士拟订好了再让乾道帝盖章而已罢了。
可是,为什么这份圣旨会查到自己人的头上?
他水敬真自以为得了肥差,是贪污了不少,然而王子仁能脱得了关系吗?
他王子仁才是最大的贪污者啊!
王子仁皱着眉头,用严肃的目光看着水敬真,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眼睁睁的看着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水敬真被大理寺的人拖走了。
而后,才一改往日的和善可亲,怒斥道:“你们都给本官看好了,这就是贪污的下场!”
一时间,户部所有官员都一头雾水,战战兢兢的看着王子仁,――他们都不明白王子仁为什么会在一时间变得如此大义凛然。
要知道,王子仁过去对待自己的属下,非常照顾有佳,是他们心中实至名归的“笑面君子”。再者说,谁不知道无官不贪,无奸不商?若论贪,他王子仁才是大贪。
可他现在居然冠冕堂皇的指责属下贪污的下场,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啊!
这是波诡云谲的一天。首先是户部尚书王子仁的反常。相较之下,大理寺更加奇怪了。
炎君上午还是风风火火,下午就突然得了重病,被府上的两位夫人匆匆接回了家,调查审讯水敬真的重任全部落在了马唯的身上。
但他在走的时候没有通知雨寒。雨寒是黄昏后才回到夏府的。
这天晚上,雨寒独自一人吃的饭,炎君因为有病在身,一直在睡房中躺着。他决定吃完饭后去睡房看望炎君。看看真病还是假病。
雨寒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夏夫人从里面出来了。
“大人身体怎样了?”
“睡觉呢!”夏夫人的语气很重,“萧才子不用担心,找大夫给这死鬼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我看大概是不知道又被哪家的小娘子给迷住啦!”
“哦……”雨寒眨巴着眼睛,道,“夫人有所不知,大人连日来公务繁忙,哪里有什么时间去看别人家的小娘子,大概是累的吧!”
“呸!他还累?”夏夫人嘲讽道,“萧才子有所不知吧,这死鬼就喜欢装……”
说到这里,她忽然欲言又止,只见桃腮泛红,一脸的难过,就这样急匆匆的走掉了。
雨寒瞧着她的背影,发现她一边走还一边用袖口擦脸。看上去像是在掉眼泪。
在北疆的时候,雨寒曾听邱半山说起过,炎君在未出仕时就是名满帝都的风流才子,全帝都风月场所的头牌姑娘,没有一个不愿意为他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
不过他唯独讨厌他的正房妻子,只可惜两家世代交好,儿提时代便为两人订了娃娃亲,长大后夏夫人在未出阁前就害怕炎君偷腥,经常跟踪炎君,每次他一去烟花柳巷,夏夫人保准悄悄尾随炎君,然后跑到那里跟那些烟花女子打架。彪悍的很。
夏夫人虽不能说是天姿国色,但也是桃腮杏脸,明眸皓齿的美人,坏就坏在了她小肚鸡肠上的暴脾气上。
炎君对她很反感,觉得她一个商人家的姑娘很没有修养,可她铁了心的对炎君死缠烂打,成婚前亦是如此,后来炎君便想了个办法,――她一来,就装病。
想到这里,雨寒笑了笑,推门而入,来到了炎君的身边。
炎君躺在床上,看到雨寒进来了,立刻坐了起来,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雨寒,苦笑哀叹了一声。
“大人你……”
“没错,我没病!”
“那为何……”
“坐下吧!”炎君看着雨寒坐在了床边,眼神阴沉下来,骂道:“帝都四君子那几个兔崽子想要对我下手了!”
雨寒蹙眉道:“大人此话何意?”
炎君道:“雨寒当然没有听说过萧林枫这个人吧?”
雨寒的心猛地一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萧林枫这个人呢?
那是他的父亲。
“没有,”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转脸背对着炎君,努力不让炎君看到他的难过,但声音还是透着几分酸楚,“这人怎么了?”
他怅然若失的听着炎君讲述着,那名动天下的清官萧林枫是如何从崛起到被害,帝都四君子到底用了什么套路才毁了这个人,一颗心隐隐作痛,当炎君提到萧林枫被诬陷,百口莫辩的时候,竟然情难自制的滴落下几滴泪水。
他把一张脸埋到了胸前,装作无意间的用双手抹脸,擦掉了那委屈的泪水,努力不让炎君发觉他的难过……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信你就看着,这件案子查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对我栽赃陷害的,”炎君信誓旦旦道,“夏家在京城还算是有一些产业的,我们起了疑心,夏家他们自然进不来,在我的那些店铺里做一些手脚,放一批脏银,对于他们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雨寒沉思道:“坏就坏在,前几天大人家绸缎庄的那个掌柜的,偷了大人的钱跑掉了,这样一来,倘若他们在栽赃陷害的话,就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不是嘛,”炎君叹道,“我夏家家大业大,犯不着贪污国家的银子,可这样一来,攻击我的借口不就有了吗?”
他的神情暗淡了几分,“我现在怀疑绸缎庄王掌柜的携款外逃,也是他们提前布局好的阴谋。”
雨寒点了点头,“不用怀疑,绝对是。”
――“其实我从一开始做官的时候,就很害怕,但是,我决不能对他们妥协,变成一个像冷轩那样卑鄙无耻的人!”
炎君愤愤难平,接着道,“所以雨寒你也要懂得,要想击垮你的对手,你首先要学会研究他们!尤其是这帮狗杂碎整人的套路!”
“没错,”雨寒点头道,“不知道炎君准备接下来如何处理水敬真的这件案子?”
“我还没想到对策……”炎君仰面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选择装病啊!”
雨寒的眉头紧锁起来,“不知道大人想要装病到何时?”
炎君凝眉聚目,沉吟道:“总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害了马唯。”
雨寒道:“那些亏空的公款,想要从那些贪污的官员手里如数上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这是帝都四君子做的一盘引君入翁的局了。不过……”
炎君愣了一下,问:“不过什么?”
雨寒道:“倘若大人把你的产业全部变卖了呢?”
炎君瞪大了眼睛,半晌也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