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她自始至终从来也不曾忘了这个男人,心中仍在抱着一丝想要和他执手终老的幻想。
就算是她不在乎这个男人现在有没有成婚,有没有被别的女孩子追求,她只想看看他如今过的怎样。
就算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他,时常在梦里梦到他在烟赤城一杆银枪横扫劲敌,月沉城里深陷囹圄,身负重伤却仍冒死营救她的情景。
就算是她始终认为他有他的苦衷,才在两年前狠心拒绝她,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泪如泉涌。
就算是她归心似箭,在自北疆归来的途中满脑子都在想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
就算是她有多怀念这个男人的怀抱。有多想去看看他背上的箭伤有没有落下伤疤。
――她现在也不能放下所有的矜持,还有他当初狠心拒绝她的恨意。
她虽然哭了,但还是站在门内,转身抹掉秋眸中的泪水,然后故作平静的转过身来,用一种顾盼流波的冷漠高傲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瞧见她发红的眼眶,笑了笑,“来看看邱将军。”
月婷的心在那一刻变得凉凉的,这个傻缺的男人就不会说一句是来看她的,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是来看她的父亲的。
她冷冷的看着他,“他不在。”
“邱将军干什么去了?”雨寒问。
“哦……”月婷抬眼看向天空,摆出一副极度轻视雨寒的样子,“他去了皇宫。”
雨寒眉头微蹙,“这样啊……”
“怎么?”月婷冷冷道,“你找他有事情?”
“怎么?”雨寒笑了笑,“没事邱大小姐就不能请我进来坐坐吗?”
月婷疑惑了。
她开始仔细的盯着雨寒那双深邃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怜爱。
这种梦幻般的眼神,就像是从千年不化的冰川之上流淌下来的清澈的雪水,刹那间仿佛融化掉了她所有的抱怨。
“好……”她痴痴的看着他,“你不是来找我阿爸吗?”
“那个……”雨寒沉默了片刻,继而苦笑道,“也顺便来看看你。”
月婷一张白璧无瑕的玉脸立刻升起了两片绯红,她心中已经开始暗自窃喜起来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雨寒为什么和两年前的雨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可是她已经顾不了许多,她要留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柔。
她生怕稍纵即逝。
“你进来吧!”
“好。”
月婷带着雨寒穿过林木虚掩下的青石小径,来到了一间刚刚打扫干净的厢房内。
厅堂里窗明几净,就是家具有些简陋陈旧,桌子和凳子上的红漆都已经剥落,像是走进了一家寒酸的客栈。由此不难看出,这房间的主人很节俭。
这一点,早在北疆的时候,雨寒就深有体会。月婷的母亲生来命薄,病魔缠身,要花很多钱的,虽说娘家有钱,但邱半山是个硬骨头,他宁肯节衣缩食,也不愿意跟小舅子张口要钱。尽管两人亲如兄弟,可关系是关系,人品是人品。所以,雨寒此生最敬重的人,邱半山算一个。
“坐吧。”
“嗯。”
“你喝茶吗?”
“好。”
“哦我忘记了,府上已经没有茶了,水也没有。”
“哦……”
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月婷的心里在痛快的冷笑。
“你找我父亲干什么?”月婷依旧用陌生的口吻和雨寒说话。
“哦,是这样的,”雨寒缓缓道来,“本朝自太祖建国以来,律法明令禁止朝廷文臣结交军方将领,而现在邱小姐的舅父夏大人已经贵为朝廷二品大员,所以在未得到皇帝同意之前,自然万万不敢贸然私自前来拜访,只好暂时让在下出面前来看看您和您的父亲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需要了。”月婷故作无所谓的姿态,疑声道,“之前在北疆听回京探亲的将士说,你现在也做官了,怎么,难道你不用顾忌朝廷这条律法吗?”
“当然要的,”雨寒笑道,“不过好在自从朝廷宣召邱将军回京之后,在下就向朝廷上书,恳请皇帝允许在下和邱将军见上一面叙叙旧,皇帝开明大义,便应允了在下的请求。”
“是这样啊……”月婷继续装作心如死灰的样子,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雨寒接着道:“在下这次前来邱府,其实找邱小姐也有些事情。”
“找我?”月婷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找我何事?”
雨寒笑道:“邱小姐的舅父大人得知邱小姐到现在还没有婆家,特意为邱小姐张罗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即是兵部尚书胡大人家的大公子胡世杰,胡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还是……”
“出去!”月婷还未等他说完,就已经怒不可遏的嗔怒道,“你给我滚!”
雨寒看到她这副样子,不免黯然神伤,沉默良久,才缓缓站起身来,颔首道:“好吧,告辞了。”
然而他刚刚走出门外,忽然听到月婷在身后喊他:“站住!”
“……”
“你给我回来!”月婷怒目圆睁的看着他缓缓转身,长身玉立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很听话的走回来了。
“坐下!”
“嗯。”
她的眼睛里像是冒出了一团火,“告诉我,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这个……”雨寒被月婷的这个问题镇住了,他一时语塞,开始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回答我!”月婷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将一张秀美的玉脸凑到他的眼前,“你是不是有你的苦衷?还是你觉得配不上我?我若是嫁给了别人,你当真舍得吗?”
多年后,每当月婷回忆起她当初恐吓雨寒的场景,总会忍不住的沾沾自喜起来。
也总会感慨,这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对他百般讨好,他越会对你端起架子,把自己整成苦大仇深不可侵犯的圣人。可是呢,倘若你吼他几句,甚至踹他一脚,他反而会乖乖的收起尾巴,任由你闹。
她就这样,看着雨寒再次黯然失色,看着他垂下头去把一张脸埋到了胸间。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雨寒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你是天上的仙女,而我却是地狱里的孤魂,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若是以后跟了我,那么……我就可能会毁了你。”
月婷居高临下,听到坐在她面前的雨寒亲口说出“不舍得”那三个字,不免悲喜交加,又听他神神叨叨的说了一通极度贬低自己的“无稽之谈”,不过看他无奈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心中不免升起怜爱之意,便再也不顾什么矜持不矜持,直接把他搂在了怀里。
“不要这样子……”雨寒无力的挣扎着。
“你是我的男人。”月婷闭起眼睛,陶醉在这似乎并不真实的幻境里。
“快松开,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我才不管呢?”月婷搂的他更紧了,“让他们看见了才好嘛,你想赖都赖不掉了。”
“……”
到底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雨寒一时间陶醉在这散发着幽幽清香的少女怀抱里,感受着她的柔若无骨,还有足以让他血脉贲张的炙热体温。
此刻他的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你也是我的……”
好在他还算理智,明白自己不能任由她胡闹,明白自己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月婷你先松开,你听我说……”雨寒站起身来,月婷却顺势钻进了他的怀里,娇嗔道:“当年在月沉城,你就是这样抱着我逃走的,你这个混蛋,你我早就有了肌肤之亲,你现在却想赖账!”
“不是,”雨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双手由推搡变成了拥抱,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才接着道:“我也喜欢你,可是……”
“可是什么?”月婷依偎在他的拥抱里,“你怕我阿爸不同意,他可是很欣赏你的,还说你心存志远,将来必成大器。”
“我不是怕邱将军不同意,我是怕……”
雨寒本想说他害怕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将来就有可能步他父亲的后尘。也就是说,他可能会死。
但他想了一想,又觉得告诉月婷这些不合适,只好叹息一声,问她:“你能在等我三年吗?”
月婷推开他,用百思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难道真的等到你成大器的那一天吗?”
“不,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稀罕什么成大器,”雨寒用无比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三年后,我若是带着你远走高飞,离开朝廷,甚至有可能会隐居山林……你会跟着我一起去吗?”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月婷当真不明白雨寒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她当然不晓得,雨寒之所以这样跟她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用三年的时间,和夏炎君共同努力扶持太子李辛铭,让他坐稳东宫储君的位子,帮助他肃清朝廷里仅存的那两个伪君子,应该不算太难。
毕竟现在他们几个人在走上坡路,而那两个伪君子在走下坡路。
“归隐山林……”月婷嫣然笑道,“哈哈,归隐山林?”
雨寒难过的低下头去,缓缓道:“那好吧,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在下告辞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情侣,最后之所以分开,不是不爱了,而是彼此走的路不一样。有时候分手就会是最好的结局。
就连雨寒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梦想有些可笑。
归隐山林……
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月婷用奇怪的眼神瞧着他那落寞的背影,娇声道:“郎君,为什么不是现在?”
雨寒本是个心如磐石的男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他就会去做,而且会做的很彻底。
可他也是个很爱流泪的男人。
他经常以此为耻。可是天性使然,非人力之所为。
在他的生命中,只要出现那么一丁点的感动,他的鼻头就会发酸,眼泪就会不自觉的流下来。
很明显,月婷的这句话再次给了他莫大的感动。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可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天真感性的女孩子。只要让她们爱上一个男人,她们就会爱的要多彻底有多彻底,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可是疯狂彻底的尽头,通常等待她们的就会是无尽的后悔。
他现在好害怕月婷有一天会对他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放弃浮华热闹的帝都,去跟你过飘无定所的穷酸生活?
“如果三年后我还活着的话,”雨寒背对着月婷,垂下了眼睛,喃喃道,“你真的愿意和我去过平凡人的日子吗?”
“我现在就愿意,”月婷目露怜惜之色,“而且这一辈子也不会后悔。”
她接着道:“可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雨寒摇头轻叹:“现在还不行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这个人很偏执,如果有些事情我做不了,我就会夜不安寐,食不甘味,在郁郁寡欢中了此残生……,以后你会明白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弄明白!”
“现在……”雨寒转身看着她,苦笑道:“现在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月婷疑惑道。
“因为我喜欢你。”
“啊……”
“好了好了,”雨寒看着怵在那里羞羞答答红了脸的月婷,笑了笑,“之前看见好多兵士都在帮你们家收拾房间,我也帮忙收拾一下吧,也许收拾好了,邱将军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