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夜。漆黑如墨的地牢。
随着两个世界之间,隔着的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被打开,一片白惨惨的光,便充盈在了似乎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台阶上。
清冷的朔风吹进来几片残叶。
一个背对着月光,一袭黑衣的男人幽灵般的闪了进来,拾阶而下。
台阶深处,是一条通往黑暗深处的地牢。废弃已久的地牢。
地牢是在前朝修建的,有着将近百年的历史。后来之所以废弃,是因为新朝新气象,百废待兴,把这里修建一番,改做了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府。
关押着犯人的地牢,多少还有一些人气,不至于让人心生畏惧。
可一旦荒废,在进来的时候,伴随着阴风阵阵,就会让人胆寒心悸。
耳边传来的风吟呓语,像是被囚禁至此,年代悠远的冤魂野鬼的低泣。
甬道深处,她呆在如今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地牢中,听到外面的甬道里传来脚步声,却不知道来访者是人是鬼。
她已经被囚禁在这里半年之久了,时常会出现一些可怕的幻觉,她会看见一些披头散发的鬼,在外面的甬道里走来走去,偶尔也会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根旁发出“桀桀”的怪笑之声。
男人走进了她所在的地牢,只看见幽幽黑暗中,一个白衣胜雪,长发及腰的倩影,长身玉立在那里,她多像是一只美艳的女鬼啊!
尽管她风流,多情,无情,可恨,但她的盛世美颜,是无法被任何人所诋毁的。
男人点燃了蜡烛,于是,黑暗中有了微弱的光芒,她也看清了来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萧雨寒?”
“水姑娘。”
水曼云呆呆地看着他,“我莫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吗?”
雨寒把蜡烛放在一处平坦的地上,盘腿坐了下来,“你没有出现幻觉,的确是我。”
水曼云问:“你来干什么?”
雨寒淡淡道:“我们还曾是一起夜探月沉城的战友,我为什么不能来看你呢?”
水曼云冷“哼”一声,道:“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也是个虚伪的人,做起事来虚伪,说起话来也虚伪!”
“虚伪……”雨寒苦笑了一声,“你的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恨你?”水曼云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在叔将军面前拆穿了你和拖台私通,让叔将军对你生疑,继而利用你招来拖台,”雨寒嗟叹道:“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会成为阶下囚呢?”
“呵呵……”水曼云冷冷道,“你觉得我会恨你?”
“难道不会吗?”雨寒反问。
“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我在去恨第二个人,至于你……”水曼云冷笑道:“我不会恨你的,真的,一点都不会,你需要活命,我也需要活命,谁的手段更高一些,谁就可以活的痛快,所以我不恨你。”
“我真没想到,”雨寒叹道,“你会是个爽快人。”
水曼云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地牢看我。”
雨寒看着她,忽然问:“你是不是恨叔将军?”
水曼云一时间竟然呆怔在了那里。
“你之所以恨他,是因为他不该把你培养成一个交际花,他一直都错看了你,因为你本不是这种人,但是他权利太大,你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所以你只能联合拖台,其实你一直都在找机会,试图让拖台来对抗他,对不对?”
“没错,我恨他!你不是女人,你无法体会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被一个禽兽糟蹋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水曼云已是秋眸泛泪,“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能过上一个正常女孩儿的生活。”
“不过,”她冷冷地看着雨寒,“这和你有关系吗?”
雨寒点了点头,“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我也恨他。”
“你恨他……”水曼云蹙眉道,“难道你真的是叔伯牙的嫡传弟子?”
“是。”
水曼云冷笑道:“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去告诉那个禽兽?”
“你已经告诉他一次了。”雨寒淡淡道,“不过他选择了相信我。”
“你想怎么样?”
“水姑娘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雨寒点了点头,问,“你听说过风井岩这个人吗?”
水曼云沉吟道:“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雨寒道:“乾道五年,死在了北疆战场上。”
水曼云问:“你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雨寒的目光游离,“据说,他是在战场上,被自己的兵害死的。”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有人不想让北疆战事提前结束,”雨寒道,“而风井岩这个军事奇才,刚好是那个可以让战争提前结束的人。”
水曼云好奇的问:“究竟谁想杀了他?”
“这还用问吗?”雨寒沉声道,“乾道五年,南境流寇作乱,浮风剑客叔邢健大将军被调往南境,而在这北疆,就只剩下了一位当事人。”
“那个禽兽?”
“就是他。”
水曼云更加好奇了,“他为什么不想让战争提前结束?”
雨寒讥讽道:“他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呸!”水曼云啐了一口唾液。
雨寒笑了笑,“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乾道二年,我师傅叔伯牙被陷害成火烧暮云城的罪魁祸首,之后被烧的遍体鳞伤,人也只剩下了半条命,是风井岩将军救了他,后被安置在北疆某地,当然了,知道我师傅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只有风井岩将军一人,他是个好人,在兵法上也颇有造诣,于是我师傅在暗地里传授他御敌良策。”
“可怜师傅他老人家虽然被奸人陷害,却无时不在为边疆的百姓担忧,只可惜,后来叔保京担心良弓藏,走狗烹,便在一场与胡人的战争中,派自己人杀了风井岩将军,后来还被朝廷追加了爵位,天下人又哪里会知道,这本来就是叔保京设下的阴谋。”
水曼云静静地听完雨寒的讲述,凝思片刻,问:“你得了叔伯牙的真传,人比他年轻,武功比他高,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多,你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暗杀他?”
“不行,”雨寒摇了摇头,“我师傅的清白必须偿还,他也必须身败名裂,然后他才可以死!”
水曼云叹道:“看不出来,你还很在意这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虚名?”
“我不在意我自己的,诋毁我师傅,就不行。”雨寒的目光坚定了几分,“一个好人,不应该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承受着千古的骂名,世人的唾弃。”
“可是,”水曼云看着固执的他,“我又能帮你做什么?”
“当年我师傅被烧的只剩下半条命,通过口述,让风井岩将军记载下了一部《北疆经略》,并让他以自己的名义,转交给叔保京,但是后来,叔保京并未按部就班,依此行事,只是对风井岩将军说时机还未到,一直到后来,风井岩将军被叔保京谋杀了,这本《北疆经略》到底也没有大白天下,而是被叔保京雪藏了起来。”
水曼云悟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找到这本书,你就可以揭发叔保京的罪行?”
雨寒点了点头。
“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水曼云疑声道,“叔保京没有把这本书毁掉?”
雨寒的眼睛里冒出了几分失望,“这么说,你没有见过这本书了?”
“没有。”水曼云摇了摇头。
“叔保京不可能毁掉这本书,他不是个傻子,”雨寒微微摇头,叹道,“因为这本书关系到北疆的长治久安,内容之精彩,和师傅的凋零剑式一样博大精深,他早晚都会用上的。”
水曼云道:“他不但阴险狡诈,还是个多疑谨慎的人,他很有可能藏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雨寒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跟了他那么久,他有没有在他住的地方设有密室之类的暗门?”
“有。”水曼云看着雨寒,诡笑道,“条件是什么?”
“我放你走。”雨寒回答。
“这么快就想好了?”水曼云的眼神变得轻蔑起来,“我不相信,你太虚伪了。”
“门外那两个悠哉悠哉的狱卒已经被我打晕了过去,”雨寒忽然抽出腰间利剑,一剑挥出,斩断了牢门上的铁锁,“你现在相信了吗?”
“没想到你会真的救我出去。”
“离开北疆,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雨寒一边为她打开脚上的镣铐,一边说,“忘掉你曾经是水曼云。”
“你在关心我?”
“我是在祝福你。”
“哈哈……”水曼云掩面一笑,“萧雨寒你上当了!”
“我上当了?”雨寒的瞳孔猛然收缩,“难道叔保京根本没有……”
“错,”水曼云打断了雨寒的话,“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之所以蹲地牢,其实是和叔保京设下的苦肉计,目的只是为了引你上钩,让你露出你的狐狸尾巴?”
雨寒整个人瞬间懵掉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水曼云,“你说的是真的?”
“叔保京用苦肉计对待你和邱将军,”水曼云娇笑道,“他又为什么不能用相同的计谋对待我?”
“你……”雨寒握紧了手里的剑。
“假的,骗你的!嘻嘻,”水曼云嫣然道,“我终于赢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雨寒如释重负。
他不由得暗暗叹道,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却遇上了叔保京这样的恶魔,成为了他的玩物,只盼她这一去,可以彻底的心无执念,摆脱掉这命运多舛的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