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站起来，趴到胖子身边，仔细望向远处，心跳到了极点。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也曾到过这里，这河边的情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
跟金羽讲述的故事一样，他的脑袋里也出现了某种可怕的，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就跟自己莫名其妙地懂得那需要修炼30多年才能懂的铃铛工艺一样，现在脑袋里的事，也是自己绝对没有经历过的人生。
因为他的脑海中，刹那闪现出了很久以前，他跟恩华两人在冰冷的水中，抱着浮木的情景。
那瘦弱枯干又兴奋的恩华，就那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本不应该有的记忆中。而那恩华的眼神，不正是火车上遇到的，残忍无比的Steven的眼睛，那Steven望向自己的时候又是关心，又是心情复杂的模样，与回忆中恩华看向自己的表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回忆，差点儿就要了金灿的小命。
老黑说的没错，Steven就是恩华，恩华就是Steven。
一个是金羽和老黑叙述的故事里，那可怜的，坚守信念的，曾经与自己出生入死，关系不一般的兄弟。
另一个是20年前屠杀守艺者，现在又残忍地杀害手艺人的，可怕的恶魔。
这两个人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们可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
也许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看向金灿的眼神，和不遗余力义无反顾地保护金灿的决心。
金灿又想到那石壁上的字迹，与自己的写字习惯相同的事。
想到刚才金羽说的是，我还是先给你们说说关于“你”吧！
想到龙少说有些事情，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接受。
想到老黑说，很多事你还没有心里准备来听。
想到八尺老人对小时候的自己说，这个玄铁器，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又想起那个爸爸斫琴的小工作室，几乎看不出什么年代感的东西，那陈旧的小院子，周围也几乎没有什么高楼建筑。
自己为什么就能肯定，那一定是20年前的事呢？
而且，在金羽的故事里，一直都是话中有话，很多他故事里的情景，比如随父亲走南闯北看手艺人，都也曾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难道他在慢慢用这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回忆，把沉睡中的那个迷惘的自己叫醒吗？
更加可怕的是，如果自己不是仅仅出生了27年的金灿，那么记忆中眼前这个父亲金羽又是谁？
细思恐极，金灿擦了擦脑袋上的汗。默默地问。
“爸，那个1942年的金灿和恩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金羽的烟抽完了，他站了起来，身上的皮肤在慢慢恢复，就好像身体可以自动恢复原状。他缓缓地说。
他们在“盛年”之中，顺流而下。
1942年的金灿，突然看到了那河岸上的手工作坊里，有影绰的人影儿闪过，其中一高一矮两人，特别默契地配合着在斫琴。
那矮个子骨瘦如柴，正是恩华的模样。高的那个，跟金灿的长相一模一样，只是穿着不同。
那人一边斫琴，一边望向河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河中，抱着木头顺流而下。
1942年的金灿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扭头对恩华说。
“我产生幻觉了，我看到那河岸上的，我们了。”
恩华却对金灿亢奋地高喊着。“是的，那就是我们！那是我们的过去，也是我们的未来，金灿，那就是它所隐藏的秘密啊！”
1942年的金灿，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样的状态下，能让正常人保持一个清醒的没有疯狂的头脑，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不再说话，看着河岸上，手工作坊之中越来越多攒动的人影。恩华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金灿，雷城中的秘密就在这里！传说中的天蠁古琴也在这里。你还记得，古书之中所描绘的九霄环佩和天蠁古琴弹奏的情景么？龙凤齐鸣，天现异像，那不过是古人还不知道它是什么，而做出的判断罢了。”
金灿看着恩华问，你总说的那个它，究竟是个什么？
金羽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金灿的表情，而此刻的金灿，也正呆愣地望着他。
可以说，现在金灿的脑袋里，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已经全部归来，他不再需要金羽继续讲述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完全记起了1942年的时候，在这个被新医叫做“盛年”的地方，发生的所有事。记起了他和恩华之后遇到的那可怕的事。
不过，他却宁愿自己没有记起。
金灿的眼神，紧张地望向外面，此刻这青铜机械的运行，似乎越来越缓慢了。他握紧了拳头，看向金羽。嘴唇慢慢地蠕动了一下。
“所以，我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发生得更早。所以，我爸不是20年前失踪的，我曾经所认知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金灿说到这里，老黑突然站了起来。他跟金羽相望，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复杂。老黑看向金羽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金灿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
“所以，我脑袋里的时间线，生生在你们对我欺骗的描述中，缩短了70多年，是吗。”
“金子！”胖子突然面露惊悚的神色说。“你不会是1942年的那个金灿转世投胎的吧？不，金子，你这是一种神经疾病啊！”
“什么？”
“金子，你还记得，我们两个研究过一个精神现象么。叫既视感，是一种难以分辨现实与幻觉的疾病。那个外国既视感综合征患者，在书上写下自己曾经的感受：我周围的人消失了，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麦田里，躺在格子的野餐布上。这段记忆丰富而细致，微风吹过，我甚至可以听到麦穗摇曳的声音。我感受到脖子后面温暖的阳光，看着鸟儿在我的头顶盘旋飞过。这是一个愉快而生动的回忆，问题是它从未真正发生过。”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金灿有些发呆地看着胖子。
“金子，你得了既视感综合证。你所经历的，是一种很普遍的精神幻觉的极端形式。虽然你清楚地知道它不是真的。但是，在遇到既视感时，大脑还是会进行某种检查，寻找先前经验的客观证据，然后将其视为幻觉。体验“似曾经历感”的人，则完全失去了这种能力，无法分辨现实和幻觉。大脑的不同位置产生小信息碎片，它们会重新组合成统一的整体。这个过程类似于再次体验一遍记忆的“情节”。也就是说，你以为自己很老了，实际上，你还是27岁。只是你的记忆和你7岁前的一些特殊经历，欺骗了你罢了。”
“记忆可以欺骗，可是我用短短的27年，怎么会练成铃铛用30年才能练成的本事？”
“那，那要问你爸了！”胖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老黑突然伸出手，一把就捏住了金羽的脖子。
老黑是何等力气，金羽的脸瞬时就憋得通红。
众人都傻了眼。金灿一伸手握住了老黑的手腕。
“师父，您要做什么？”
“他根本就不是金羽！”
老黑冷笑了一声。
“30年前，金羽根本就没有在雷城遇到1942年的金灿。他之所以在这里跟你颠倒黑白，说1942年的金灿是那个设计陷阱，杀死雷家探险队的人。只不过是不想破坏恩华在你记忆中的印象罢了。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对父亲的信任，来更改你的记忆。别忘了，30年前，我和新医发现恩华在雷城之中死了，不是金灿！30年前，金羽在雷城遇到的，就恩华！”
“我不管他是我爸金羽，还是恩华，你都不能杀他！”
“金灿，你要因为那老流氓，与我为敌吗？”
“你怎么知道他是恩华？又怎么知道恩华就是Steven。”
“我说过我能闻到那老流氓的味道。他伪装成无影人的时候，我闻不到，但是他伪装成金羽的时候，我还可能闻不到么？”
胖子见情形不对，忙拉住两人，却站在了老黑的立场上。
“金子，你想，黑叔有多想见到金羽啊，他怎么会不给他烟抽，还要他要才给呢。就这个细节，也说明黑叔早就闻到味道了吧。这个人讲述了只有你和恩华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不是恩华又是谁呢？”
“就凭味道，就能断定一个人么？”金灿脖子上的青筋蹦起，对胖子也狂吼起来。
这时候，龙少，老铁匠，李纸，贺南晴等人一起出现在他们身后方。手里都拿着武器。
贺南晴远远地对金灿喊道。
“你一直问我，队伍里究竟谁是Steven。现在，是该告诉你答案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