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灿即将弥留之际,老黑等人在一旁无能为力的时候。
整个青铜机械,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似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甚至连此刻伪装成金羽的恩华,也吃了一惊。
他停止剥离金灿手上的秋期剑,跑到无启人身边,与他们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一会儿。
金灿的一口气也终于回转过来,将脸扭向青铜机械的外面。
那些锻造手艺的声音,时隔许多年,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耳边。
伴随着那诡异的声音,金灿一眼看到青铜机械外,一只有灯笼大的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睛,正贴着青铜机械的缝隙,向里面观望着他们。
那绝对不是跟鲲鹏一样的,毫无生气的眼睛,那眼睛中暗藏着太多的情绪。狡猾,好奇,天真,以及残忍。
看来,刚才这里撼动的那一下,是它所为了。
究竟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巨大的眼珠子?
那可是比刚才那机械结构的鲲鹏,还要大上无数倍的眼睛啊。
如果这东西,能隐藏在这地下河中,那这地下河的水究竟有多深啊?
恩华一直在说它来了,难道他口中的它,指的是这个东西?
金灿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大眼睛,那大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也看到了他。
只在眨眼之间,那大眼睛突然就消失了。搞得这一切就好像一场幻觉一般。
与此同时,整个青铜机械似乎开始迅速升高,众人好似在电梯之中一般瞬时就被升出水面。
胖子惊悚地看向青铜机械的外面,扭头结结巴巴地对金灿喊道。“金,金子!这真的是青铜盔甲,被一条龙给从水里举起来了。这玩意儿,果然是龙的盔甲啊!这下面,真的是一条龙啊!古人诚不欺我。”
胖子说得语无伦次,老黑等人也趴过去看。
那竟果然是一条龙一样的怪物。
或者说,那是一条前所未见的罕见大蛇。
蛇头圆方,头上有两只巨大的方形触角。
蛇身体上遍布着椭圆形或者方形的不规则的巨大鳞片。那鳞片在微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自带诡异光芒。
金灿他们所在的,整个青铜盔甲模样的青铜机械,全部都被这条龙控制着继续升高,似乎要把这个东西,举出深坑一般。
在上升过程中的青铜机械重心不稳,众人小心翼翼地移动位置调整着配重,使得这青铜机械不至于倾覆跌落。
龙少看着金灿,关切地站在他的对角处,小心翼翼地问。“可还好?”
金灿点了点头,猛咳了几声。一翻身坐了起来。
这时候胖子已经吱哇大叫了。
“金爷,这回你可真的是金爷了。我们现在已经有十多层高,我看,您还是躺着比较好,因为一会儿摔下去,还是要粉身碎骨,尸骨不全。”
老铁匠在一旁说。“胖子,你别再呱噪,那东西要杀我们,早杀了。它只是不想我们留在盛年中,要把我们送出去!现在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平衡。只要它在举,就不会掉下去。只需要你别动,闭嘴!”
胖子紧张地用手捂住嘴巴。惊悚地看着老黑。
老铁匠和老黑等人已经没工夫管他,只是转着圈,小心翼翼移动着脚步,保持着微弱的平衡。就在这时,恩华突然冲了过来,他的脸上是无比狰狞又兴奋非常的表情。
一边跑他一边喊着。
“它来了,金灿,这次它真的来了。这是手艺人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古老又神奇的恩赐,它是力量的源泉,它可以让我们得到一切。不,它本身,就是一切!”
恩华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伸手扯开青铜机械上的一根青铜,打开了一个大洞。他扭回头,看向金灿。
“走!跟我走!”
金灿错愕地看着他,捂着胸口,眉头紧锁。
恩华却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扑地向下纵身跳去。
恩华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整个青铜机械彻底失去了平衡,顷刻之间,众人感到一阵自由落体般的向下坠落。
胖子滑到老黑身旁,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贺南晴惊恐地捂上耳朵。
那帮无启人不见了,司马也不见了,只剩他的老婆在尖锐地叫喊着救命。
没了无启人,任凭这帮守艺者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救倾覆这灾难的一刻。
金灿闭上了眼,等着那青铜机械再次坠落水中,被巨大力量击毁到四分五裂。
这是渺小的人与广阔神秘的天地之间的巨大差别。任凭是谁,都已经无力回天。
但是,金灿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们没有坠落进水里,而是重新升了回去。
这一次上升的,比刚才更稳定,更快。
金灿从恩华刚才鼓捣出的那个大洞向下望去。
这一次,并不水龙。
他们的悬空,是被正下方的其它什么东西,稳稳地举了起来。
他们被举得太稳,以至于金灿认为是青铜机械紧紧咬合了水中升上来的其它某些机械设备。就好像金羽留下的青铜币,在恩华手中变换出的第四种状态。
很快,整个青铜机械,被轻轻放下在刚才它坠落的深坑边沿。看不见的深坑之中,有个粗狂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人能得到天蠁。没人能走进盛年!快走!”
“这是空中传音么?”胖子踉踉跄跄从青铜机械之中爬出来,走到金灿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与他一起望向深坑中空空如也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黑他们也都走了出来。老黑收起了月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深坑边沿,扑通一声跪下。竟然跟那些无启人做的莫名其妙的动作一样。
不过,老黑只是跪着,并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分钟后,他站了起来。
背对金灿等人,独自面朝深坑,泪流满面。
李纸和老铁匠也都走了过去,跟他一样,沉默不语地看向下方。
金灿也走了过去,脚下那烟雾缭绕的深坑,是真正的深渊,看不到河水。
烟雾之中,好似有龙的剪影,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站在深坑边沿,金灿仍然能听得到那些手艺的声音,悠扬的小曲儿,可那嘈杂的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野兽般的呻吟,听起来,好像是来自人的身体的声音。
一时间,金灿无法用语言组织出来,那究竟都是些什么声音。
老黑拍了拍金灿的肩膀。
“金灿,你既然已经结束了催眠,就尽快带着我们出去吧!恩华他执着于天蠁的力量,陷入太深,雷城已经岌岌可危了。”
“师父,您不打算报仇了吗?”
金灿看了老黑一眼,缓缓地说。
这一声师父,是金灿遇到老黑以来,叫得最情真意切的一次,语气中丝毫没有一点儿勉强。
因为,金灿心里早已知道,从他生下来的时候,就培养自己五觉的人,不是Steven,不是爸爸。
尽管老黑总是跟自己左右而言它,尽管他也对自己说了很多谎话,但根据恩华和老黑使用伪术的味道,金灿早就已经明白。
在火车站的时候,自己在老黑车上闻到的伪术味道,就是小时候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熟悉的味道。
“报仇?怎么报?跳进盛年,毫无意义的死掉么?金灿,我看,想报仇的是你吧?”
金灿没有言语,心说恩华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是有功夫,也没有活着的可能了吧。所以,报仇,又从何谈起。莫非,自己是想要进入盛年,寻找天蠁吗?
老黑耸了耸肩,龙少和雷羽诺等人都走了过来。看着表情严肃的金灿。
司马老婆似乎已精神崩溃,整个人都处于迷离状态,雷羽诺搀扶着她。
因为金灿刚才救了雷羽诺,贺南晴对他格外的友好和感激。她走过去,轻声对金灿说。
“雷城很快就会轰塌。事不宜迟,我们快走!”说罢,她充满期待地看向金灿。
这一次的金灿,不再是以前那个慌乱的,脑袋里一堆问题的,常常不知所措的金灿了。
他知道自己到过这里,甚至可以说,曾经在这里生存过。
他也知道自己,可以跟恩华一样,破雷城九阵,熟练地走出雷城。而之前,众人进入雷城的时候,金灿的所作所为,也是他潜意识之中曾发生过的事。
这一次,他确实开窍了!
金灿带着几个人,从青铜阵开始,回到玄铁阵,回到青铜铃铛的入口。
在打开出口的青铜鼎时,却发现青铜铃铛下方山崖,悉数尽毁。变成了一个山窟窿。没了出路。
路没了。
几人正错愕地面面相觑的时候。
远处山崖上,传来一声清晰的口哨声音。
就好像恩华讲述的故事里,1942年,带手艺人逃离的时候,那声口哨一样。
随着口哨的声音,那无比巨大的鲲鹏又来了。
胖子吓得扭头就要回去,金灿一把抓住了他。
“这鲲鹏,跟那龙不一样,这是机关兽。里面有无启人控制。”
“胡扯,刚才那个还不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们现在不是好好活着!”金灿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一把拎起胖子,跟他一起跳到正在飞上来的鲲鹏上面。
紧接着是老黑众人。
胖子在鲲鹏上没落稳,整个人就要滑下去,嗷呜大叫。
千钧一发的瞬间,刚才让众人恶心不已的那黏兮兮的白丝,突然从鲲鹏的肌肉组织之间喷射出来,黏住了胖子。
胖子一边大叫着别碰我,一边喊着救命快黏住我,别让我掉下去。又开始语无伦次了。
鲲鹏牢牢黏住了顶部的众人,骤然向上飞起,比小型飞行器还要平稳,在胖子的尖叫声中,从一处山裂缝之间,向梅里雪山外飞去。
几人最终在鲲鹏之上,出了梅里雪山。
他们落在地上,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
金灿跳下鲲鹏的时候,鲲鹏的肚子打开,几个无启人光着脚丫子,浑身赤裸地跑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大高个儿直奔金灿,出其不意地,狠狠拥抱了他一下。身边那小矮个儿,大脑袋,大眼睛,正是无启人当中那个把胖子书包变没了的小Et。
那小Et一边嘴里嘟囔着“爽一”,一边紧紧抱住金灿的大腿,似乎不想让他离开。还用小黑脸蹭着金灿。
金灿眉头紧锁,他的记忆中,并不曾有这些无启人的影子。他们为何对自己如此熟稔。难道,记忆还是残缺不全的么?
还有,刚才那一声口号,最终唤来了他们。
而青铜铃铛下的那一声口号,究竟是谁吹的?跟恩华故事里的那一声,是否有什么暗中的联系呢?
那高个儿只是抱了金灿一下就松开,伸手抓回小无启人,也没跟金灿挥手告别,就径直钻回鲲鹏的肚子。
只是那小无启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金灿。
鲲鹏瞬间又离开众人,钻进了冰雪的裂缝之中,看不见踪影。
若不是看到刚才那一幕,很难相信这鲲鹏竟真的是一只机关兽。
老黑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对众人一挥手。
“雪崩来了。这里很快就会被大雪掩埋。走!”
几个人都很清楚老黑对梅里雪山的熟悉程度。他们迎着风雪,开始跟着老黑攀爬,只有贺南晴一边走,一边问神志不清的司马老婆,司马去哪儿了。
司马老婆被贺南晴扯着,勉强跟着老黑的队伍,一个劲儿傻笑。就是不回答。
几人互相拉拽着刚刚爬上百米高的山头,雪崩已然到了。铺天盖地的雪在暴风的包裹下,呼啸着从他们脚下如热浪一般滚向远处。刚才的裂缝瞬间就被风雪掩埋。
老黑看着脚下的冰雪暴,喃喃地说。“雷城塌了。世间,再无雷城。”
“恩华,他,确定死在里面了?”金灿紧锁着眉头,看着师父。
司马老婆,突然发疯了一样大笑,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抓住贺南晴的手臂大声说。“你刚才问,司马哪去了?你傻了啊!他根本就不是司马!”
“不是司马又是谁?”龙少突然紧张地看向司马老婆。
“他刚才跟我在青铜机械里走了不远,脸上已经变了模样。他小声嘟囔着,一息尚存,一切按原计划执行。比你们所有人都最先跳入那河里去了。”
“什么?”众人都吃惊地看向司马老婆。
只有老黑没有看她。
老黑向那已经被冰雪掩埋的雷城裂缝,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他是新医。”
“什么?”这次就连金灿都惊讶地啊了一声。
“他是新医!要不是他暗中协助,我们都活不下来。要不是他对无启人做了信号,我们不可能与无启人和平相处。在玄铁阵,要不是他讲出那个八尺老人的第20件封山之作的,关于《道德经》或真或假的故事,我们不可能破阵。在青铜阵,金灿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他才是那个千钧一发之间,终结阵法的人。在最后的盛年,是他想办法将我们稳稳地托举出来的。他一直都是暗中让我们活下来的力量。”
说到这里,老黑突然动容了。
金灿蹲了下来,眼睛也开始望向已经消失不见的雷城裂缝。
“师父,我一直觉得司马很奇怪,我还以为他是Steven。没想到,他竟然是新医。”
“我找了他20年,却与他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了。”老黑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他在雨崩村来找我们的时候,那个晚上,那久别重逢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那不是Steven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欢喜和团聚。当我在雷城里说,坚持不懈地找新医,找了20年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闪烁。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他是新医了。”
“雨崩村,新医他故意用不会对我们带来实质伤害的办法,吸引我们的注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其实,他是看出恩华装成的金羽,想要帮我们?”老铁匠在一旁握紧了手里的铁器,声音颤抖地说。
“可惜,20年后的这一次,我们与新医并肩战斗的时间,太短,太短了。”老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一息尚存,一切按原计划执行。金灿,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灿表情凝重地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师父,这句话,与我爸让雷羽诺的妈妈,带出雷城的那个信息,有非常密切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