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狭窄的通道里，金灿心情沉重地缓慢向胖子那儿挤去。耳边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
那好像是某种老式火车，在山洞中行驶发出的空旷而机械的声音，咣当，咣当……
金灿心里一怔，愣神看向这狭窄通道的幽深远处，胖子却又对他高喊了一声。
“不用过来看了。我敢肯定，这是斯蒂文的骗局！”
然而金灿此刻已到了胖子身旁，沿胖子的光源打向的墙壁，吃惊地看着上面那带血的几个字，竟然是：
“一息尚存，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这句歪歪扭扭的字后，还有几个更小的字：
“金灿留于1942年3月12日。”
金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因为眼前的这几个字，绝对是自己的笔迹无疑。
这一行字是草书。在行笔过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草书连笔习惯。而金灿在写“原”字的时候，通常会没理由的放弃白字上的那一撇，改成日字。这其实是自己在十多岁以后形成的坏习惯。
开了私探社后，他就重新开始端端正正写楷书了。所以胖子并不认得，这是金灿的笔迹。
“一息尚存，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这不正是守艺者领袖“新医”，20年前和爸爸金羽一起失踪的时候，在爸爸的“斫琴工作室”中，暗自留给老黑的一句话吗？
20年来，也许老黑一直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新医告诉自己，他和金羽还没死，一息尚存，并要求老黑按之前几人商讨决定的，进入雷城的原计划执行。
也许正是因为这句话，20年来，老黑一直在梅里雪山，孤独而坚定地寻找着新医和爸爸。
而且，从老黑开启“青铜鼎”和对这里的熟稔度来看，他也许已经执行了新医留下的指示中的那个，进入“雷城”的“原计划”。
只是，不知老黑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秘密？让他从梅里雪山出来，又去了北京，还阴错阳差地救了金灿？这20年的空白时间之中发生的事，也许老黑对所有人都进行了隐瞒，甚至欺骗吧！
金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师父，老黑显然也看到了字迹，他的脸上，竟出现了比金灿还要惊讶，还要难看的表情。
金灿察觉到师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有两行热泪藏在那坚毅果断的眼神之中。老黑似乎并不同意胖子说的，这是斯蒂文的骗局的观点，此刻他缓缓地把那只大手，放到了金灿的肩膀上。
金灿第一次感觉到，师父那有些颤抖的手，和那骄傲的目中无人的外表下，苍老的无奈。
金灿把手放在师父那冰凉的手上，从老黑此刻无法抑制的悲伤来看，也许新医留下的那句支撑了老黑20年的话，那句让老黑活出了一种深深的执念的话，此刻突然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刻墙上的这句，70年前就被写下的，与新医留下的指示一模一样的话，狠狠摧毁了老黑！打破了他这20年间所有幻想和希望。
是的，这句话的出现，也许颠覆了老黑之前的判断。
新医留下的这句话，并不是这些字的表面意思，也并不是在说他和金羽一息尚存！也不是让老黑按照原计划进入雷城。
也许，新医是要老黑去寻找，在1942年抗日时期，在这个无人区，写下了这句话的那个人，或者去探究这件诡异的事儿的来龙去脉。
而最大的玩笑是，墙上写下这句话的人，正是如今才27岁的，坚信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的，老黑刚收的徒弟，金灿！
“师父，我……”金灿似乎对老黑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想要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都不用说！孩子！”老黑打断了他。“你又懂什么？”
老黑苦笑了一下，用那只大黑手揉搓着金灿的肩膀，用唇语对金灿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有些事，不该去琢磨。以你现在的资质，也承受不了！”
金灿点点头，心说其实我感觉自己早就疯了。
从落下冰洞，见到“无启人”吃土，见到父亲复活，见到“鲲鹏”，见到黑影人所做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所有自己曾经坚信的不可能，都在这梅里雪山的无人区中，成了可能。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这么多不可思议的，科学都没有办法去解释的奇迹么？
老黑，看着此刻表情错愕的众人，大大咧咧地对他们摆了摆手。
“只不过是同名而已，不必叫真！斯蒂文不可能在这儿。哪来那么多骗局？不过，这里诡像环生，我看，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等一下！”司马老婆突然喊了一句，眼睛警惕地看了一眼金灿，又盯住了老黑。
“这究竟是谁写的，我不管。但这里明显到处都是人工挖掘的痕迹！走了这么久，我们所在的海拔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你确定我们沿着这可怕的通道走下去，会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司马老婆说完这句话，眼中略过了一丝凶狠的情绪。
老黑对她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你若不信，可以不跟我们一起走！回去啊？”
“回去？”司马老婆气愤地大喊。“我们回得去么？从掉下来开始，处处是离奇的陷阱，除了跟着你，我们可能苟活下去一分钟么？”
“既然你这么想？那还说什么？”老黑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不想拆穿你而已。我想问你的是，你到底要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老黑还没回答，司马老婆又跟着咄咄逼人地说。
“我老公，叫你“小黑”，叫金灿“靓仔”，你们都答应得挺好。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真实年纪么？我在日本学习的时候，一位忍者上师曾对我说过。“看一个人的年纪，绝不要看他的外表。其实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暗藏着跟树木的年轮一样的光环，可以读出他的真实年纪。”他还教会了我，读眼神中年轮的方法！其实，你们两都已经老掉牙了，可还要在这里装嫩到什么时候？”
金灿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惊。
关于日本人说要找自己报70年前的仇，关于自己能懂至少30年才能学会的听铃铛的技巧，关于这1942年墙壁上自己笔迹的留言。这所有不合理的一切，也许只有这司马老婆的这个解释，会让它们变得合理起来。
那就是其实自己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
可是，那关于从出生到现在27年真实的记忆，爸爸7岁就离开自己失踪，还有妈妈的年纪也不过50多，所有这些生活的真相，又怎么解释呢？
“你这女人，别在这儿妖言惑众！不想跟着我们就滚！”
脾气不好的老铁匠，突然在老黑和金灿愣神的时候，发飙了。
“这就是出去的路！黑哥可以骗你们，但绝不会骗我们这帮兄弟。我们“守艺者”之间的信任，是你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怕你也无法相信，这个残酷而复杂的世界上，还有能把“承诺”和“义气”，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一群人！”
“我们，虽然跟你们活在同一个时代，但是绝不像你们，在尔虞我诈中活着，也不会像你们，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就能说尽谎言，甚至连兄弟和亲人都可以出卖。像你们这些商场上的人，做的亏心事大概自己都数不清吧？你们每年心虚地去“放生”，是为了什么？你们来为了儿子转山，又是为了什么？别以为我看不明白你们是内心多么匮乏和鄙陋的人。”
老铁匠说得司马老婆的脸红一下又白一下，双手紧紧握拳，关节握得咯噔脆响。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以为这小黑没有骗你？哼！我们根本不是在出去！而是进入了你们口口声声所说的“雷城”！我本以为，“手艺人”都是一些聪明绝顶，有“手艺”还有“脑子”的天才，现在看来，你们不过也就是一些执拗又死性的笨蛋罢了。”
“你尽管挑拨离间好了！我才不在乎在你们眼中是什么样的人！只要黑哥说的，我就绝不怀疑一分一毫。“信任”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相反，你们这些人家财万贯，几千万几亿的买我们做的“手艺”整天炫耀，又有生活中真正可以信任的人么？在我的老家，被我废弃的那些“手艺品”各个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可是我把它们都熔了，因为它们没有我想要的“光辉”和“灵魂”，这就是我们匠人的底气和格局。你们看我们是“穷酸相”，反过来我们看你们也一样。只是不同的穷，不同的酸罢了！”
“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你把它们给熔了？”司马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他把眼睛瞪得很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老铁匠，又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老婆。
“好啦不要吵了！虽然我老婆说的，我也不是很懂。你说的，我也听得稀里糊涂。但是我跟你一样，是相信小黑的啦！他说带我们出去，就不会错！不用怀疑！还有，老铁匠啊，你们都是“奇才”！出去的时候，一定互相留个电话，以后有不满意的作品直接找我，千万不要熔掉了啦！”
司马正费劲心思，缓和着“老婆”和“老铁匠”此刻的关系的时候，老铁匠突然干脆地抬起腿，一脚就踢在了他的肚子上。这一脚力量大，速度快，司马忽地就横着向后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司马和老铁匠之间，咣当落下了数十根胳膊粗的铁钎子，它们从通道顶部落下，狠狠扎入地下数米深，溅起土尘无数！密密麻麻的铁钎子，把司马一个人，隔在了通道的另一边。
司马吓得连滚带爬，声音都岔调了。整个人就像被关在牢里要执行死刑的犯人一般，连哭带喊地叫着老婆救命！千万不要丢下他！
司马老婆刚想要用手去摇晃一下眼前的铁钎，试图看看它们的结实程度，手还没碰上铁钎子，就被老铁匠一把打开。
“干什么？”司马老婆愤愤地说，好像老铁匠才是让这铁钎子突然冒出来的罪魁祸首。
“不要乱动！这有可能是“玄铁阵”！此阵源于北宋，那时的官宦人家，常通过此阵守家宅，保护贵重之物。若有人闯入玄铁阵，即刻触发机关，机关不止一个，连环往复，绝无生还。《三侠五义》看过没有，里面的“展昭”就曾险些丧命此阵。若是你用手碰到这铁钎，就等同于确认“有人闯入”，会立刻触发更加凶狠的下一阵。这里形势狭窄，无处躲逃藏身，若玄铁阵开启，整个通道上方，无数的铁钎子雨点儿般扎下来，我们所有人都会即刻丧命。懂吗？”
司马老婆一听，吓得缩回了手，对老司马也做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紧张地看向老铁匠，眼神中没了刚才的专横跋扈，却有了一分的示弱。
“既然你懂，那怎么破？我老公还在那边，我们不能扔下他不管。”
老铁匠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了一下铁钎，有用眼睛数了数铁钎的个数，满脸疑虑地看向老黑。
“黑哥，我看这铁钎子，是可以打造奇迹作品的，我们“守艺者”的技艺无疑。不过我只知道“雷城”之中，有古时“守艺者”前辈布下的步步惊心的九连环阵法，环环暗藏“经典手艺”的玄机。却没听说过，“雷城”之外也会有如此“手艺”……”
老黑没有回答老铁匠，摸了摸脑袋，瞪了金灿一眼，仿佛在抱怨他刚才出的那个“考验司马老婆是不是斯蒂文”的馊主意。他想开口对老铁匠道出实情，金灿想到贺南晴刚才对自己说的，关于斯蒂文就在这队伍中的猜测，虽然她毫无根据，却也不得不防，忙用眼神暗示老黑不要说。
这师徒两个，根本就不像是刚刚结识的。眼神一来二去，已是心领神会。老黑干咳了一声，对老铁匠说。
“别管“雷城”里，还是“雷城”外了。这“玄铁阵”对你来说，肯定小意思！赶紧破阵！夜长梦多！”
老铁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雕刻用奇怪纹路图样的铁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劲儿摇晃了一下脑袋。“黑哥，我们眼前的这玄铁阵，不是宋代的，也不是我所了解的那个“玄铁阵”。恐怕，我破不了它！”
“不是宋代，难道是清朝的？套路，还不是一样的么？”老黑瞪圆了大眼儿。
“黑哥，这可是西周时候的铁器！我看这地方，比我们想象的唐代雷城，还要早的多！”
“西周？不可能吧？”老黑听了这句，也是吃了一惊，歪着脑袋，把鼻子都快贴到铁钎子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也跟着吸了一口凉气。
“黑哥，你认出来了吧？这绝对与那个，河南博物院“九大镇院之宝”，三门峡“虢国墓”出土的西周玉柄铁剑，是同一时期的。”
“难道不是我们宋代的先辈，使用了西周时期的铁器么？”老黑说到这里，立刻否定地摇了摇头。“这如此世间罕有之物，怎么会被做成铁钎，放到阵法之中。”
“是啊！而且宋代的玄铁阵法，我很熟悉！前九后九，九九连环。一出阵，必是九。而这第一阵就有15根之多！加上这个宝贝到了春秋时候，就是罕有的物件儿了！所以，这玄铁阵的布阵，出自西周的可能性很大啊！如果这样，那么用我所了解的宋代“玄铁阵”来破这个，只怕思路不对，一出手，就会“全军覆没”！”
老黑表情阴郁地点了点头。
雷羽诺看了看远处，又看了一眼四周。“按照概率，铁钎子继续落下的可能性最大。我看，既然破不了阵，我们不要留在这里坐以待毙了！直接向前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那我老公呢？难道你要留他在这里等死？”
“你可以留下，谁也没拦着你！”雷羽诺冷冷地瞥了一眼司马老婆，贺南晴却悄悄扯了下她。“羽诺，我们不能丢下司马！”
“为什么？”雷羽诺惊讶地看着南晴，有些生气地说。“因为你那不靠谱的预感么？老铁匠刚才说错了么，就他那样见利忘义的人，值得我们舍弃这么多人的性命救他？我说过，要带着你安全离开这里！”
“羽诺，就算他见利忘义，也不该死在这儿！”龙少坚决地打断了雷羽诺。
“对不起，龙少！羽诺自小没了父母，生性薄凉。那您倒是说说，纵然我们留下救他，就能化险为夷么？我们就都不会死了么？”
司马在铁钎子的另一边，听到了这样的讨论，心里一惊。急得都快哭了。
“各位大侠，各位高人，司马没有别的，但有都是钱，我愿意拿钱买命。如果可以救我出去，我保证让你们都跟我一样富甲天下。我家里的储藏室有很多宝贝，你们喜欢手艺，我都免费赠送给你们。求你们，千万不要丢下我！”司马说到这里，突然把眼睛看向了金灿。“靓仔，你快想想办法。救我！救我啊！”司马一边恳求，一边鼻涕眼泪地哀嚎。
金灿诧异地看着司马，心说这么多高人在，怎么让我救你，我又能有什么能耐救你？
金灿默默看向墙壁上模糊的血痕，心里琢磨着这里肯定不是第一次有人进来，这胳膊粗的铁钎子扎下来，肯定串成肉串了。那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里的人一路挣扎，却还活着的生存状态呢？
“别吵了！”老黑被司马闹得烦了，对他吼了一声。扭头看向金灿问。“徒弟你说！向前走，有可能死，留在这里，是等死。选哪个？”
金灿看了一眼司马苦苦哀求的眼神，看向师父。“我和龙少的想法一样，就算他司马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也不是我们扔下他，让他死在这里的理由。”
司马老婆一听这话，满脸激动地给金灿鞠了一躬，不胜感激地说。“金老，黑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先替我儿子和司马，谢谢你们了！”
老铁匠哼了一声。
“既然这样，臭小子，那你赶紧想办法破这“玄铁阵”吧！这司马求助于你，倒提醒了我。既然你能听得懂那万里挑一的铃铛，兴许，也能明白这西周时期的“玄铁阵”！”
“我？”金灿看着老铁匠脸上，那望着自己的，犹如看废材一样的鄙视目光，知道他心里压根没瞧上过自己！更何况他才是“守艺者”中顶尖的那个，最懂铁器的人。
金灿的眼睛，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留在墙壁上那句，自己曾亲笔写下的话。陷入了沉思！
小时候，爸爸并没带自己去过“打铁的匠人”所在的地方。
但机缘巧合，自己却认得打造黑叔能用来开启“雷城”机关的神奇的“月影刀”的那个“八尺老人”。
关于西周和铁器，这“八尺老人”倒是曾给自己讲过一些事，在他和金灿之间，还曾发生过一件离奇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