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豆和金灿两人,压低帽沿分别走出塔楼。
“他就在附近,用伪装车吧!”金灿低声对二豆说。
二豆点头,脸上的表情,跟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特警一样紧张。
他缓缓转悠到了一电动车前,把后座椅上美团外卖的餐箱卸掉。金灿一跃上车,抱住二豆的肥腰。
二豆带上头盔的时候,一脸要英勇就义奔赴刑场的神情。长叹了口气,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你丫慢点!这大半夜的,你就不能装成个双十一剁手后出去借酒浇愁的悲情汉子么?”
胖子突然刹车,金灿又一头撞上了他肥硕的后背。
“作死啊?”
胖子带着笑意,扭头低声说。“你说得对啊!得慢点儿!伪装!”
他缓慢跟上了三两个出去夜宵的人,金灿向后看了看,貌似没人跟上,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金子,你从库房里翻出的这个浮雕,到底是个什么?那个贼偷,虽然疯狂,但却思路清晰,不像是在信口胡言乱语。你爸,咋能雕出个绝密档案上的图案来?”
金灿就知道胖子这心里一直对双鱼玉佩的浮雕放不下,坦然回答。“我爸,其实他是个手艺人!”
“什么玩意儿?做什么手艺的?”胖子惊讶地问,一边把车一斜,钻进一条狭窄的胡同。
“干嘛?又没人追!”
“没人吗?”胖子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我怎么觉得有呢?小心使得万年船,没胖爷我这份警惕,我两早成烈士了!”
胖子灵巧地在小胡同里穿行,金灿在后面喃喃地说。
“我爸本来是个做古琴的手艺人!不过我妈说,以前他的木匠工艺也是了得。就因为走得时候太年轻,行业里才没什么名气。我七岁那年,他突然走了,从此音讯皆无。新闻,网络,线上,线下,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金子,双鱼玉佩那个考古事件,我也听说过一些。有个科学家,叫彭加木。在罗布泊带队考古的时候,好端端地留了个字条,写了七个字。“我往西部去找水”,然后就人间蒸发了。你知道当时政府,动用了多大资金和力量去找这科学家吗?这等关注程度已经很让人奇怪了,更怪的是:地毯式大面积搜索后,竟然连个骸骨都没找到。现在沙漠里彭加木的墓都是空的。你不觉得,你爸的失踪方式,跟彭加木的,有点像么?”
金灿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想到整件事确实诡异,对胖子嘱咐了一句。“一会儿到了仓库,你在外面把风,我一人进去!”
“别扯!那我能放心么?你这么笨!”
金灿抱着胖子的腰,脸上淡淡一笑。
7年前,这个胡二豆,还是第一个踏入私探社的人。
当时他刚从陕西到北京来当北漂,整个人土里土气的,也没现在这么胖。他大咧咧地坐下,一口喝干金灿倒给他的茶,对他爽朗地一笑:“我可不是来给你送钱的,我是来找工作的。”
金灿恨不得立刻把他轰出去,没好气地说。“我连这办公室都养不起,更别说养人了。没工作给你。”
胖子却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也没生气,对金灿呲牙一乐。
“我给你分析一下,你就知道你需要我了。首先,你要做大侦探,总得有个人在旁边说些错误的答案,然后你断然说否,我的推理才是正确的。让客户看得一脸惊奇,当场就拍下钱袋子给你。对吧!”胖子说到这里,一拍大腿,表情转换到了客户的模样。“行吧!就你两了。你有脑袋,身边这位有块能打,你两文武双全,天下无双,这案子,你两破不了,谁破。”
胖子看金灿憋着笑,又紧跟着说。
“你要是养不起我,我养你也行。我们两一起风餐露宿,行走江湖。赚到钱了,你就分我点儿吃饭。没赚到钱,我们就一起继续想办法。这其次啊,我还能打扫卫生,给你讲笑话解闷儿,这、天上地下,只要你想干的,就没我做不到的!所以,像我这么个大活宝,这回儿要扭身走出门去了别的私探社,你不得后悔一辈子么!”
“拉倒吧!你是想让我给你包吃包住,然后你还不给我钱吧?”
金灿直截了当地拒绝说。
“睡我办公室里,我倒没什么成本,可你这人高马大,人吃马喂,我可没那么多闲粮。”
“吃饭不用你管!”胖子瞪了金灿一眼。“把我说的跟要饭的似的,我可是正经八经刑侦专业毕业,有颜有才华。”
“那你怎么不当公安去?”
“我不是没考上么!我跟你说,我的理想就是当个福尔摩斯那样自由自在的大侦探,破很多震惊世界的大案子。让以后来找我帮忙的人,从这里排到前门!我要帮助被威胁在恐惧中的人,重回光明。让无辜的死者瞑目安息。让凶手无处遁形,不再出来四处害人!”
“说得好听!”
金灿站了起来,又重重地说了一句。
“说得好听呢!”
此刻的他,已经决定跟胡二豆合作了。只因他最后的这几句话跟自己的理想一致。
这之后的七年,胖子虽越吃越胖,却与金灿相处得形同兄弟手足。两人一起住在办公室里,一起出外办案,一起装神弄鬼捉妖看风水赚零花钱。
两个人,冬季寒夜里追踪踏雪寻凶,夏天烈日下奔跑捉拿盗贼,秋日红叶中痛饮美酒佳肴,春天日落时逍遥渔舟唱晚。相处得越来越好。
七年了,他们逐渐活成了理想中的样子。虽没有扬名立万,却也算行侠仗义,无愧于心。在他们两的心中都知道,私探社的名字,早已不是“金胡帮你”,而是“江湖帮你”。
七年来,胖子虽然没有自己面试时说得那么勇敢,但在金灿遇险的时候,眼睛从来都不眨一下,哪怕以身搏命,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金灿心里明白,二豆这浑身上下虽没虎胆,却有都是江湖义气,处处为兄弟着想的品格,在这人心不古的时代,有多珍贵。
想到这里,金灿轻轻揉搓了一下胖子的后背。
“豆儿,7年了,我知道你仗义,不过这事儿涉及到双鱼玉佩,邪性得很,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保你周全!”
这时候的胖子,却突然把车帅气地一横,金灿差点被甩了下来,收起了深情款款的眼神儿,愤怒地说。
“你这傻驹!有你这么停车的么?”
胖子摘掉头盔,表情诡异地,用手指了指远处月光下那渗人的破旧仓库。
“金爷,我们到了!”
“胖子,那仓库里很可能已经放了雷羽诺的尸体,就差咱两,就能圆了那贼偷的心思了。你敢去?”
胖子打了个寒颤,深吸了一口气说:“兄弟如手足,相帮又相扶。就算那是十八层地狱,我又怎能让你一人独闯,走着!”
说罢,他扬起脑袋,率先大踏步向仓库走去。
不想这里荒无人烟,杂草丛生,那幽冥一般的仓库,让他脚下发软,突然被凸起的石头绊了,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金灿忍住了笑,走上去扶起他。
“兄台真是勇气可嘉。可那仓库里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可别给我添麻烦。”
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小声嘟囔着说。“休要笑我!这要是换成咱儿子卤蛋,丫肯定屁滚尿流,头也不回地逃走。”
金灿忍着笑严肃地说。“对!你比狗强!走吧!”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废旧仓库的门口。看似荒凉的仓库中,却悠悠地传出了一首古老,温劲不散,韵味悠扬的古琴乐来。
二豆忙从背包里哆嗦着掏出驴蹄子,金灿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嗓子问。“你要干嘛?”
二豆瞥了一眼落满蜘蛛网的仓库大门,嘴唇几乎没动弹地说。
“妈的,我们都错了。这根本不是一宗盗窃案,也不是杀人案,这是一宗鬼案!这年头,谁会在废仓库里弹古琴?肯定是古时候的鬼没错。”
“古时候的鬼,那是千年老妖,法术高强。你怎么还不跑?”金灿对胖子扬起眉毛。
“我,脚软了……”
金灿噗嗤一笑,见仓库大门紧锁,悄悄走到窗户下面,向上猛地一蹦,扒住窗沿儿,偷偷向里观望。
这一举动吓坏了胖子,他忙冲过去抱住金灿的大腿,哆嗦着说。“金大胆儿,你这一露头,我们还跑得了么!”
“豆儿,里面不是古时候的鬼。放心吧!”金灿轻轻跳了下来,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是1967年去世的管平湖!”
“什么玩意儿?”胖子哆嗦着说。“1967年去世的平胡,是个乐器精吗?”
金灿气得一瞪眼。
“管平湖!中国著名古琴演奏家。“九嶷派”杨宗稷、“武夷派”悟澄老人,“川派”秦鹤鸣等名琴家,都是他的老师,在向山东秦鹤鸣道人学会了川派《流水》后,他才最终名声大震,成了古琴大师!”
“啊是个道人?不是“平胡”,是古琴大师?”胖子语无伦次地拿着手里的驴蹄子,无奈地看着金灿。“虽然大师已经仙去。可要把这驴蹄子,塞进古琴大师的嘴里,我他妈也下不去手啊!”
胖子和金灿在惨白的月色下,绝妙的古琴曲中,惊悚地对视了几秒钟后,金灿突然顽皮地一笑。
“小样儿!那仓库里没人没鬼!一览无余。地上满是灰土。仓库的正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是个平板电脑,接着两音箱,古琴音是从音箱中传出来的。”
“无人的废旧仓库,平板电脑,音箱,这摆的是什么龙门阵?”胖子听到没人,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摸了摸脑袋好奇地问。“会不会这人去我们办公室了。他没想到,我们能查到他刚才上网的地方,杀到他老窝来?”
“进去看看再说!翻翻那平板电脑,就算找不到关于我爸的情况,也许能找到关于琥珀昆虫的!”
“行!毕竟十万块钱呢!”胖子点了点头,双手一撑,向上纵身一跃。本想帅气无比地纵身破窗而入。没想到那窗极其结实,他整个人被直直地向外反弹出去,再次摔倒在地。
胖子一咕噜,狼狈地爬起,嘴里骂骂咧咧地说。
“王八绿球的!出师不捷。”
“怪我,忘了告诉你,窗上有锁!” 金灿一边笑,一边拿出撬锁工具鼓捣起来。小声给胖子讲。“豆儿,这首好听的古琴曲,叫《流水》,是管平湖大师演奏的曲子中最出神入化的一首。”
胖子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一边不服气地说。“你怎么肯定,这就是管平湖大师的《流水》?不是别人弹的?你那肉耳,能听出来?”
金灿神秘地一笑。
“豆儿,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当我是个寻常人吧!其实,我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也有厉害的本事!”
“别逗了,你能有啥本事。刑侦都没学过,一身三脚猫功夫!就连打架,没我你都打不赢!”胖子呸了一句。
“谁还能没个一技之长傍身!只是我这本事,平日里着实用不上,所以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在你们常人听来是千篇一律的曲子,在我听就完全不同。每个演奏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演奏密码。你们这些人是听不出来的!”
“豆儿,做古琴的人,都要会弹古琴,我爸的古琴弹得好着呢!不但会演奏,他还精通传统古琴文化,懂乐理,更懂物理,自然科学,道家哲学,懂得越多,做出的琴才会越好!知道么?”
“那你又是什么一技之长?难道是“肉耳辨古琴音”?”胖子哼笑一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此刻四下正安静无声。“你觉得奇怪么?这里这么荒芜,怎么连个小动物,会飞的玩意儿,都没有呢?”
金灿没理胖子,继续给胖子讲道。
“我跟你说,管平湖大师去世之后,世间再无人能演奏出如此的《流水》。《流水》本是春秋时期著名琴家伯牙弹奏的曲子。1977年8月,美国发射的“旅行者”2号太空船上,放置了一张可以循环播放的镀金唱片。里面从全球选出人类代表性艺术,就收录了管平湖大师演奏的长达七分钟的古琴曲《流水》。“旅行者”2号就带着这首中国的古琴曲《流水》,去探寻地球以外的天体,到茫茫宇宙寻求“知音”。”
金灿说到这里,突然窗户边儿发出了噼啪一声脆响。他轻轻用手推开了窗。一阵灰尘飘了出来。“就这窗户,靠撞,撞你八半真菊,也打不开!”
胖子听着心里来气,见仓库里也果真是没什么危险,逞强地又是纵身一跃,飞过窗台。
这一次,他稳稳地跳入仓库正中。落入仓库内的瞬间,古琴声突然戛然而止。“金灿!”胖子独自一人孤零零站在仓库中,面色跟死人一般惨白,两只手举在胸前,声音颤颤巍巍地喊。“你,不要进来,有诈!”
“你丫学坏了?吓唬我玩儿?我怎么没看到,炸在哪儿?”金灿呵呵一笑,双手一撑跳入仓库。
他的双脚刚一着地,只听四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原本是窗户和门的地方,都开始了迅速变化,窗边和门边的墙里,凸出很多黑色铁块样的东西。排列组合腾挪,把原本窗户和门的地方堵了个严严实实。不但如此,就连整个仓库的顶端,也凸起了无数铁块,密密麻麻在两人头顶移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几分钟的时间,两人似乎就被关闭在了一个幽暗无光的可怕的封闭空间。
“他妈的,是幻觉么?”
金灿在黑暗中打开手电,向原本应该是窗户的地方走去,想要查看究竟。
胖子突然在他身后大喊。
“别动,没看到蛇么!”
“蛇你个脑袋!”金灿说话间,已走回原来窗边的位置,伸手正要向墙上摸去的时候,一丝冷风从他头顶飘过,黑暗中,他听到了呲呲的蛇吐信子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左脚上似乎有个软踏踏的东西,沿着左腿爬了上来。
“我靠!真是蛇?”金灿慌忙向四周照去。电筒光线的狂抖下,光柱扫过的地方,墙壁,地面,甚至刚才放在中央的音箱上,全部都是蛇,密密麻麻地叠盘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蛇,正犹如流水一般,拥挤着向他们涌来。
与此同时,管平湖大师的《流水》,伴随着这些蛇与地面发出可怕的摩擦音,在两人耳边,再次惊悚而毫无违和感地一起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