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游敛了气息,抱人离开魔域地界,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他知道此刻苍星国肯定因为倾月的离开而乱成一团,也就没想带人回去,遂径直去了巨灵山,将倾月安置在他的老窝休息。
想起凌渊的做法,棘游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家少主会把倾月丢水里,他干嘛要冒风险白白走这一趟啊?干脆在附近山里随便找条小河就解决问题了。
倾月睡得很沉很香,幽幽转醒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
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衫还算完整,她松了口气,但侧头看到棘游在她身边敞着胸膛睡得昏天暗地,她又有点不确定起来。
“喂,”倾月踹了他一脚,语气不善地把人叫醒,“滚起来。”
“嗯?”棘游没动,伸了个懒腰,瞥见倾月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笑得一脸暧|昧,“睡得如何啊,小丫头?”
“我、我昨天喝酒之后,干嘛了?”倾月难得结巴了一次。
棘游有心逗弄她,双手捂在胸口前作娇羞状:“你那么奔放热情,事后居然在这装失忆,嘤嘤嘤,你要赔老子……呸,赔人家清白,赔人家节操……”
“你恶不恶心?”
倾月又踹他一脚,心里那块悬浮的巨石算是落了地,她仔细回忆了下,依稀只记得抹红色身影,大概是梦吧。
可,喝了那样的酒,却梦到那个人,这……这事绝不能让棘游知道,否则依他的德行,肯定会大做文章。
棘游笑够了,这才正色教育起她来:“你这丫头以后喝酒注意着点,别随便抓来一瓶就喝,幸好昨天老子强硬,把你带走了,不然今天要哭的人就是你。”
“你还有脸教育我?那酒不是你递给我的么?”倾月从容起身,冲一脸苦笑的棘游勾勾手指,道:“走了,回去。”
“回哪?”棘游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大情愿:“你不是吧?还要回去跟那姓萧的风花雪月?”
“是回去收拾残局。”
至于风花雪月,她觉得应该先按下,过后再议。
她本是被萧星寒对她的特别关怀与维护所打动,又加上他那格外深情的温柔,还有那张英俊的脸,这才一股脑地扎进去。
可昨天的事,给她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需要重新审视下这份感情的真实性。
更何况,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因为宫宴上倾月的无故缺席,宫内起了许多议论,流言蜚语自动长出翅膀,轻飘飘飞出宫墙,快速传遍大街小巷。
十万八千种传言,却殊途同归,得出同样一个结果:倾月再一次成了笑柄。
萧星寒跪在御书房外一整夜,才获准面圣,向他父皇解释倾月为何没能现身晚上的宫宴,当然他隐瞒了大部分事实。
皇帝脸黑得像锅底,一脸不快:“纵然她有病在身,无法出席,那温家人呢?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那这江山到底还要不要朕做主!”
“父皇息怒,”萧星寒劝慰道,“温谷雄长子早逝,留下遗孤,他自然会视为掌上明珠。倾月抱恙,他这个祖父难免关心则乱。”
“哼,好一个关心则乱。”
皇帝依旧不依不饶,昨日本是他最器重的儿子与温倾月的定亲宴,文武百官俱在,结果主角没有出席最重要的晚宴,这岂不是当众打皇家的脸?
他早就忌惮温谷雄在朝野内外的威名,这次被他揪住痛脚,他岂能轻易放过。
沉吟片刻,皇帝才缓和脸色对萧星寒道:“寒儿,朕知道你性情素来沉稳,你该知道朕对你的打算。位极至尊者,当知国家社稷要放在一切儿女私情之前,你和那丫头就算了吧。”
皇帝没给萧星寒辩驳的机会,又道:“这几年来,你为冷宫西边那间屋子里的人做的事,朕都知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朕年事已高,你也该向前看了。”
简单两句话,直劈萧星寒心头,他紧抿双唇,压下了喉间的话。
皇帝话锋一转,又道:“温家虽没人在朝占据要位,可军中却有不少温谷雄的心腹,本以为你娶了他宝贝孙女,对江山社稷有利无害,可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如此肆意妄为,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根钉子,朕迟早要除。”
“父皇……”
“你若还想认朕这个父皇,还想保留冷宫的那间屋子,就替朕除了这根眼中钉。至于温家那个丫头,你若真喜欢,留她条性命,朕也不会管。”
皇帝对这个儿子有足够的信心与了解,他相信他会照办。
萧星寒跪了一|夜,此刻膝盖的麻木攀着脊背一路向上,蔓延到心口,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
他僵硬地梗着脖子,抬眼对上皇帝那双沧桑浑浊的眼,古井无波似的脸上一派桀然之色:“那我也有个条件。”
那一刻,皇帝没有恼怒他的不敬,反而欣慰地笑了起来。
是了,这才是储君该有的表情。
萧星寒走出御书房时已近黄昏,凉风徐徐,让他禁不住蹙眉,不知何时,他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浸湿了亵|衣,被风一吹有点沁肤的凉。
他挥退侍从,靠着宫墙站了一会儿,整个人隐没在黄昏的余晖中,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远远地有顶轿辇朝这边过来,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迎了上去。
按照宫规,除了皇帝,其他人等必须在两道宫墙之外就下轿步行。
此刻轿辇上的人,是特例。
那只瘦弱又苍白的手撩开轿帘,露出了那人温和又虚伪的笑。
与他向来形影不离的影卫迅速闪出,张手把他从轿子里抱出来,燕归尘窝在他怀里,冲一脸寒霜的萧星寒点点头。
“哥哥怎么也在这儿?父皇他……”他顿了顿,笑容明媚又愧疚,“昨晚宫宴的事,我今日才听说,父皇他是不是很生气?”
“父皇作何想法,燕王应该最清楚。”萧星寒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燕归尘离开忘言的怀抱,挥退左右,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后,才道:“我不过是想让倾月多了解哥哥一些,没想到她竟会负气出走,实在有些任性,不是吗?”
对于御膳房发生的事,萧星寒命人严格保密,所以燕归尘并不知道倾月喝错酒的事。
他特意命澜溪带倾月去那间屋子的真实目的,是让萧星寒为难与不堪,挑拨他与倾月的关系,他也的确做到了。
萧星寒只需事后冷静下来思索一下,便知道这事与燕归尘脱不开关系。
他直接忽视燕归尘那挑拨性的话,冷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不代表你能肆意伤害我身边的人。五年前,我给过你机会,但这一次我不会了。”
燕归尘抿起唇,笑笑。
是啊,他憎恨这个血脉相连的兄长,憎恨将他抱出宫去又弃他而去的女人,憎恨将他接回宫来却毫无温情的父皇。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那个女人偏偏选中了他,带他去了外面肮脏又可耻的世界,饱受痛楚与伤病?为什么那个自称是他父皇的男人在接他回来后,却不曾一次关心他的过去与身体状况?而又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和他模样相同的哥哥,却能拥有所有他羡慕的东西?
不公平的命运让他变得面目可憎,将他折磨的体无完肤。
纵然知道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可那又如何呢?
他就是想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面带微笑地在这些人身上划几刀,然后将那些他曾承受的痛苦,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撒在他们的伤口上,最好折磨得他们也能陪他一起万劫不复。
“父皇还在御书房等我,不能陪哥哥说话了。至于哥哥想对我做的事,我都悉数奉陪,只要哥哥留我条贱命就好。”
燕归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很开心的模样,这句并不真诚的讨饶在他笑里藏刀的面具下,成了一句温柔的挑衅。
身为王爷,却自称“贱命”,根本不顾忌颜面,他的自尊早在他破碎的童年时代,就轰轰烈烈的死去了。
“燕王。”萧星寒叫住了他。
燕归尘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来,稀疏月光洒下来,将他的寂寞拉成一条长长的黑影。
萧星寒眸色幽微:“我希望你能悬崖勒马。”
燕归尘没反应,笼着月下的寒气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清晨,皇帝萧北峰当朝宣旨,因燕王行事恣意骄纵,屡教不改,故罚俸一年,燕王在王府思过,非诏不得出。
另外,皇帝自称年事已高,处理政事力不从心,特命二皇子萧星寒辅政,一般政务只需向萧星寒汇报即可。
这两道旨意一出,文武百官便已心领神会,只怕从今日起,苍星国的风向就要变了。
下朝后,燕归尘并不意外,只是朝一脸霜雪的萧星寒淡淡笑笑,便离开了,似乎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萧星寒却心事重重,他想起与皇帝的约定,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刚走出宫门,季兰舟就跑了过来,眼下黑圈很明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倾月她回来了,刚进温府的门。”季兰舟有些雀跃,但见萧星寒无动于衷,他不禁催促道:“你不去看看她吗?毕竟分开时你们……”
“罢了,”萧星寒打断他的话,抬手按住眉心,遮住眼眸中的复杂之色,“等她气消了,我再去看她。”
“那你打算如何向她解释?欺骗还是据实相告?”季兰舟对他这样的态度有点生气。
萧星寒沉默不答,只道:“兰舟,你替我去温家走一趟吧,就说宫宴的事我已经解决了,皇上不会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