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游慵懒靠在床边,看倾月一脸恼怒,他扁扁嘴,扬手布下一道结界,以防外人偷听他们的谈话,这才开口道:“丫头,你本尊来自九幽沈家,对吧?”
“凌渊告诉你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口气很笃定。
棘游点头,继续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毕竟保护你就是保护那小子。”
倾月瞧他一本正经,不禁蹙眉:“什么意思?凌渊已经脱离这具魂器了。”
“自古以来,虽有养魂炼魂之术,但炼制魂器需要极高修为,付出巨大牺牲,鲜少有人能够到此境界,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棘游偏头看她,青灰色眼瞳里闪过一抹复杂神色,他点到为止:“魂器是认主的。”
一字一句,让倾月挺直了脊背,体内翻涌的痛楚都不那么重要了。
魂器认主,那凌渊彻底脱离后,她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呢?
倾月开口欲问,棘游却冲她摇摇手指,抢答道:“你别问,我不能说,少主那脾气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他……”倾月攥紧拳头,关节因用力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棘游见她眉间愁绪,咳嗽一声,拉回倾月的心思。
“你魂魄不全,若是没有这具魂器,须得百年时间才能结丹修成人形,这其中变数太多,搞不好就死得透心凉。若你没那份耐心,就只能夺舍他人苟活于世,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我想你也不是那种想不开的蠢蛋。”
他顿了顿,见她在认真听,继续道:“少主为你打算,你待在这具身体里和那些精怪仙魔无甚区别,既可以养你残魂,又能常驻青春,享万年寿数,只不过纵然是天上神仙,也并非五毒不侵、刀枪不入,所以……”
“所以还是需要快速找到解毒之法。”倾月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忍受四肢百骸的苦楚。
“聪明。”棘游凑到她近前,道:“醉魇之毒必须要解,我的精血也只能延缓毒性发作的时间,但长时间拖下去,你九死一生,到那时……”
到那时,只怕与你命魂相连的凌渊也在劫难逃。
倾月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双眸里一片清明,她了然:“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不明白。”
棘游把手腕凑到她唇边,示意让她再喝两口,倾月撇嘴,那味道太重口了,她下不去嘴。
棘游干脆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强硬地抹了她一嘴血,叹道:“你别只顾风花雪月,有时间赶紧去找妃子笑,不然受罪后悔的人是你。”
倾月忍着不适抿了两下,随即重重地把人推到一边,她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拿起一旁的碧痕,下床跑了出去。
帐外人们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城,乱哄哄的,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倾月跑出营帐。
棘游知她心绪烦忧,也就远远跟在她身后确保安全,没有再去打扰。
已近黄昏,倾月知道一会儿萧星寒就会带她回到那座城池,她会回到那座小院里,倾尘会张开手臂迎接她,但然后呢?
她该去哪里找妃子笑?若是找不到,她又当如何?
其实,此刻她更想问一下凌渊,为何要让魂器转认她为主。
方才棘游不言,但从他的表情里,倾月能猜得到此事能成,凌渊应该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那个嘴巴狠毒、性子别扭的男人,怎么就不打声招呼离开了呢?她还有许多疑问,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心里越发烦躁,倾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额头,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冷不丁在脑海里蹦出的声音。
心绪纷乱,脚下方向也未多在意。
待倾月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不知如何走的,竟来到了一条断崖边。
崖边巨石缝隙中生出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似能遮天蔽月。
倾月缓步上前,抬眼望向曲折生长的枝丫,天际升起一钩银月散发出皎洁光华,星星点点于枝叶缝隙中洒下,为她的双眼笼上一层轻纱,所见尽皆空濛之色。
她纵身跃到树上,倚着树干半躺半坐,碧痕抱在胸前,呢喃道:“这个时候,来点酒才好。”
耳边枝丫窸窣抖动几下,一道声音毕恭毕敬地答道:“女、女神大人,小的这里有酒,您要喝吗?”
“嗯?”倾月眯起眼,探了下气息,才道:“原来是只树妖。”
“小的在这断崖站了百余年了,还、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么美的人。”
树妖又欢快地抖动了几下,但怕倾月生气,赶紧把埋在树下的陈酿献上,道:“女神,这坛酒您尝尝。”
倾月拍开封泥,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胸中郁结似乎消减大半。
果然,人们常言“一醉解千愁”不是没有道理。
她仰头灌了一口,甘冽香醇的液体滑入嗓眼,腹内已是暖意阵阵,又喝一口,辛辣感才冲进五脏六腑,灼得她不禁咳嗽两声。
“女、女神,你不开心啊?”
树妖问得小心翼翼,不知她为何眉目间笼了一层忧郁之色。
倾月没答,只是不停地灌酒,待她神智有些迷蒙时,便扔了见底的酒坛,翻身下树。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树妖一抖,生怕她掉下断崖去,那明日自己就该被山里的精怪群殴了。
树妖见她无恙,便松了口气,化了人形想护送女神回去,却没想到月光下,冷冽剑光一闪。
它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便见到脖颈前顶着一柄长剑,剑后倾月眼神微醺,在冲着它浅浅地笑。
银色月光洒了她一身,如画中人,似月中仙。
“小树妖,再给你女神拿坛酒来,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哦。”
倾月手腕晃了一下,吓得树妖赶紧把它珍藏多年的宝贝献上,然后机灵地躲到一旁,生怕女神再拿剑指向自己。
倾月一手持剑,一手拎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随即将酒泼洒在碧痕剑上。
手腕灵活翻舞,剑影万千,碧痕周身银辉,如寒霜冰雪,被她舞得气贯长虹。
一个拧身,束发玉带松散开来,三千青丝肆意飞舞。配上那一身玄色劲装,剑舞更添飒爽风|流之意。
树妖远远地蹲在一旁,托腮看着月下舞剑的身影,不由得入了迷。
“啧啧啧,你说是谁能惹得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满怀愁绪,非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醉酒舞剑呢?”
有叹息声在耳旁响起,正戳中树妖的心思。
树妖也就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可话刚说完,它觉得不对,蹿起身子往旁边躲,又被那人捞了回来,还捂住了嘴巴。
“嘘,别吵到你家女神发|泄情绪。”
树妖斜着眼看向那人,蓦地睁大眼睛,身子都僵硬了,一动不敢动。
要知道,此刻捂着它嘴巴的可是棘游大人,人家随便招来两个天雷就把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狰兽扒皮拆骨了,它不过一只小树妖,自然不敢随便乱动。
棘游瞧它乖巧,便松了手,打趣道:“老子有那么可怕吗?见了我变成木头人了。”
树妖打量着他似乎心情不错,便小声地开了口:“大、大人,小的本来就是木头人。”
“……”
棘游觉得这小妖挺有趣,便跟它开起玩笑来,没想到聊得起劲,突然听到一声闷哼,他察觉不对,转头看去,发现倾月已躺倒在地。
“女神大人!”树妖惊呼,就要跑过去查看情况,却被倾月喝止。
“别过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听她声音还算平静,棘游就搂着小树妖退得更远一些,给她腾出足够的个人空间。
倾月也不知她究竟为何情绪不高,只当自己在生凌渊的气,气他一言不发就离开,气他隐瞒关于魂器的真相。
她抚上碧痕,不禁想起白日里萧星寒赠剑时的深情目光,想起他为自己挡剑时的一脸坚忍,他对自己的真心不会有假。
可她又想起萧星寒在有些问题上对她的闭口不言,说到底,她与萧星寒之间还是不够了解彼此。
两个相互隐瞒秘密的人,真能长久吗?
思及此,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哟,我家妹子怎么不高兴了?叹什么气?”
眼前有道黑影压下,她抬眼,手中碧痕已出鞘。
来人飞身避过,双手举起表示并无恶意,道:“妹子,一别三月,你不认识二哥啦?”
倾月起身,借着月光打量对面那个风度翩翩的青衣男子,脑海里的记忆告诉她,来人正是温朗嫡子,温府二公子——温清风。
她收回碧痕,不作多言,只欠身行礼,唤了一声“二哥”,同时打了手势,让暗处的棘游不要现身。
温清风笑声爽朗,大步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传言果然不虚,我家小妹真是变得美若天仙,功夫也精进不少。”
倾月摸不准他的意图,只拂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问道:“这么晚了,二哥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游历江湖数月,想家了呗。”温清风伸伸懒腰,站在断崖边,对她笑道:“回来见小妹安好,二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