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的问题一出口,所有人都想起方才少年殷切的叮嘱,忍不住祭出武器将眼前的萧宁围成一圈,警惕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反倒是温清风拧起眉头,颇有犹疑地说道:“倾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刚刚一直和宁儿在一起,她不可能是别人伪装的。”
“哦。”倾月持剑未动,只转过眼来,淡淡道:“那我是搞错了。”
季兰舟不解地看过来,又听倾月说了一句:“原来你也是假的。”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他们一行人才辞别那个少年不久,一路上再没出现意外,温清风和萧宁就在他们身边,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季兰婴抿唇不语,手中红缨长枪蓄势待发。
季兰舟顶着一脑袋问号,站在旁边不知该静该动。
温清风状若无奈,辩解道:“倾月你在开什么玩笑?咱们刚刚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因为那个小鬼的一句话,就开始疑神疑鬼了吧?”
“是啊,倾月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季兰舟有点动摇了,被他姐踢了下腿弯,才乖乖闭嘴。
倾月本来对萧宁的异常还有所摇摆不定,但一见温清风的表现,却十分肯定了。
因为和温清风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认真叫过她的名字,他从来都是称呼她“小妹”的。
她不做多解释,只转了剑锋直刺温清风胸腹,对方掠身退后,清隽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额前青筋暴起,隐隐有一股黑色雾气缭绕。
棘游与倾月合力攻打“温清风”,季家姐弟则去收拾“萧宁”,一时间,这条羊肠小道上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缠斗良久,季兰舟终于忍不住嗷了一嗓子,旋身撤出数丈,喘着粗气道:“怎么回事啊?这样下去我们会耗尽体力的!”
季兰婴长枪斜挑,再次被“萧宁”抢先一步挡下,同时对方出剑挥出一道灵力,劈向她右肩,她窄身躲过,又一道剑气划过面颊,这次,她挂了彩。
好似对方已将她的应对招数了然于胸,每次都会先她一步做出抵挡和反击。
几个回合下来,很难说这可以用“巧合”两个字解释。
季兰舟感觉像是在和一个自己对打,这种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的打法,不痛不痒,却极其消耗耐心与灵力。
就在他叫苦不迭的时候,倾月与棘游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棘游你拖住他,我来布阵。”
倾月撤出战斗,打算咬破手指在衣服上画阵,此时季兰婴飞至身旁,按住她的动作,沉声道:“我来,你掩护。”
她一手捏诀,指尖泛起湛蓝光芒,映在她清亮的眼中,有股不可思议的威慑力。
天山散人本就是驭阵高手,季兰婴传承他的衣钵,自然不会差。倾月布阵破阵只能以精血染就,在画符之类的介质上勾勒阵法再发挥效力,可真正的驭阵高手,只需灵念布阵。
就像此刻季兰婴所做的这般。
数息之间,季兰婴额前一个流转着蓝色光芒的符阵凭空出现,她低呵一声,挥掌而出,符阵陡然飞至上空,携卷惊人气势压顶而至。
棘游与季兰舟快速抽身,“萧宁”欺身而上,死死拽住季兰舟的衣角,清丽又氤氲着黑气的脸庞上挂着一副瘆人的狞笑,誓要将他一同拖进阵中才罢休。
偏生季兰舟在这紧要关头心软,他实在对这个顶着萧宁面皮的冒牌货下不了狠心。
千钧一发之际,碧痕飞至近前,无情斩断了“萧宁”的一臂,随即季兰舟的后颈一紧,倾月拖着他飞速撤离。
轰隆一声,缚灵阵闪出耀眼光芒,而后世界安静了。
“呼——好险。”季兰舟拍拍胸口,却觉得手臂一沉,他低头,吓了一跳。
被碧痕拦肘斩断的半截手臂还挂在他的胳膊上,残臂苍白无血,肌肤遍布灰黑色的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季兰舟觉得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季兰婴收了长枪,冷眼看过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吐出两个字送他——“废物”。
一个精致的瓷瓶被递了过来,她挑眉未接,倾月扬扬下巴,道:“脸上有伤,擦点药不会留疤。”
“没事。”季兰婴虽然如此说,还是接了过来。
棘游难得没再对这名伤员进行冷嘲热讽,只傲娇地走过她身边,冷冷甩下句话:“赶紧擦,丑了没人要。”
趁季兰舟收拾残局的功夫,倾月走到季兰婴身边,道:“我觉得二哥他们应该是在咱们初次分开时就出事了。”
“同意。”季兰婴点头,从瓶子里挖了一小块药胡乱往脸上擦,边擦边说:“当时我只顾阿舟伤势,未曾留意。”
“那你觉得方才对战的是什么东西?”
“魅灵。”
季兰婴常年在深山里晃荡,见过很多妖魔鬼怪,她此前也见过这种生物,只不过并未真正交手。
倾月若有所思,道:“魅灵一族擅施幻术,能悄无声息潜入识海,倒是和那少年描述的妖怪很像。方才对战他们总能抢先我们一步发招,想来也就能解释了。”
“你很了解。”季兰婴淡淡看过来,话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却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倾月与她熟络起来,也就多说了两句:“我曾与它们打过几次交道,但时间太久,遇见那少年时都没能想起它们。”
季兰婴别有深意的看她,道:“你才二九年华,常年深居闺阁,怎会与它们打过交道?”
不等她回答,季兰婴又道:“你当真来自魔域,不过借了温家姑娘的身体?”
倾月哑口无言。
她无比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她说魅灵能潜入识海探听消息,那个假萧宁当众说她来自魔域的话自然不是空口无凭,她该想到像季兰婴如此聪明的人,应该很快就能联想到其中的关系。
“这个回答并不重要,”季兰婴又开了口,只不过把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也格外认真,“我只想知道,小寒清楚这件事吗?”
倾月摇头,算作默认了上个问题的答案。
季兰婴向来不喜遮遮掩掩的,所以她的话也问得更直率:“你接近他,是不是利益所驱?”
倾月也干脆坦白,道:“我和星寒之间,不会牵扯任何功利目的,我喜欢他,只是单纯觉得他很好,与身份无关。”
“那就好。”季兰婴将瓷瓶盖好重新交回到她手中,道:“小寒的确很好,值得珍惜。”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给了倾月足够的尊重,这让倾月觉得很轻松,也同样对她起了十分的敬重之意。
季兰舟换了件罩衫,把那只残臂糟蹋的衣服扔得远远的,收拾好了才走过来,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敌人是魅灵,你小心。”季兰婴简单明了地传达聊天精神,不给他刨根问底的机会,又对倾月说道:“先找温兄和公主。”
“自然。”倾月点头,拍拍季兰舟的肩膀,道:“你带路吧,去你摔跤的地方看看。”
“哦,好。”
季兰舟摇着折扇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往身边看一眼,生怕一个不注意,他紧挨着的倾月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倾月没注意到他的担忧,因为她在用意念和眉心里的棘游吵架。
对,吵架。
棘游嚷嚷着要找个机会做掉季兰婴,因为这丫头知道的太多,他坚持认为季兰婴一定会将倾月本尊来自魔域的事抖落的人尽皆知,这是个极大的隐患,必须要将灾祸消弭于萌芽状态。
可倾月并不同意。
她认为棘游坚持要动手的原因不过是出于那点莫名其妙的男人颜面,季兰婴对她的事并未追根究底,也没展露出什么兴趣,更何况即便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又如何,她又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难道还会招致世人讨伐不成?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吵了起来。
季兰舟斜眼关注着倾月的表情,主动磨蹭到他姐的身边,轻声说道:“姐,你刚刚是不是招惹倾月了?看她一脸的不高兴。”
“我?”季兰婴莫名其妙,但见弟弟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她皱起眉头,轻声道:“你别喜欢她了。”
季兰舟眼睛一眨也不眨,就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
季兰婴握住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你别陷进去,否则你们三个人都不好受。”
季兰舟的喉头艰难地上下翻动了一次,将堵在胸口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重新压了回去,掩在袖口下的手攥得关节惨白。
几个人各有心事地回到了早先出事的地点,那个布下迷障的少年没再现身,季兰舟高声唤了几声,就听到一面长满杂草的山坡下传来几声呜咽的回应。
“应该就是这里了。”
季兰舟回头对她们两人说了一句,又冲山坡下喊道:“温二哥,你们稍安勿躁,我这就下来救……救救啊|啊|啊!”
眼前人影一晃,倾月和季兰婴同时伸手,却没能抓住季兰舟,眼睁睁地见他再次踉跄一下,摔进了那一堆比人还高的杂草从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