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坡上,季兰婴与倾月面面相觑,不知该对二次失足少男季兰舟作何评价。
草丛太高挡住了视线,不知坡下是何情形。
倾月弯身冲一堆杂草唤了两声季兰舟,只听见咕哝几声含混不清的回应,她摇头道:“下去一趟吧,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好。”
季兰婴率先往下走领路,她先前下去过一次,比较熟悉地形,用长枪拨开杂草,还能看到草丛被压伏的痕迹。
循迹一路向下,这段路比在山坡上看起来要陡峭许多,距离也比预计得要长。
倾月想起那个少年对她说的话,当初听时还觉得有点危言耸听,此刻想来却并非夸张。
“阿舟。”季兰婴环顾四周,不禁邹起眉头,这里应该就是上次他摔落的地方,可并没有看见人影,地上草丛被压的痕迹也消失了。
倾月也注意到了这点,她问:“就是这里?可能又有迷障了。”
季兰婴不置可否,和倾月商量分开找人,但为了防止两人发生意外,她们用一条细长绳索的两头分别绑在各自腰间,互相给彼此打了个结,以免假萧宁的事件再次出现。
绳索虽然不长,但足以让两人覆盖方圆数丈的搜索范围。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倾月与季兰婴重新回到分开的地方,两人身后都是空空如也,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山里鸟鸣悦耳,在此时却显得有点诡异的刺耳。
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结,确认无误后,抬眼时视线相交,竟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季兰婴虽笑得清浅,可眼中却有了温度,不复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严肃,她以枪插地,再次找出几张纸片,施了迷寻术,让它们去帮忙寻找线索。
“山中古怪,要保存体力。”
季兰婴径自坐下,等纸片给她带回消息。
安静了会儿,她又问起之前的问题:“关于紫冥雾阵的异常,你想起来了吗?”
倾月摇头,道:“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个问题?是关于布阵之人的线索吗?”
“是,只有得到你的答案我才肯死心。”季兰婴没有过多透露信息,她固执地要倾月给出答案,再来印证紫冥雾阵是否与她所想之人有关。
倾月也明白,恐怕季兰婴心中的怀疑对象,是她很亲近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慎之又慎。
气氛沉闷下来,倾月的胸口也开始隐隐犯痛,这是醉魇发作的前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季兰舟先前给她配的丹药,服下两颗能缓解发作的痛苦,拖延发作的时间。
季兰婴从腰间取下水袋递给她,问道:“你中毒多久了?”
“近两个月。”倾月服下丹药,将水袋递还回去,莞尔一笑,“谢谢。”
两个月,她说得轻松简单,但醉魇之毒痛彻心扉,定然十分难熬,季兰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小寒他肯定也很难过,毕竟当年那人也是因了醉魇之故才……”
有感而发的一句感慨,在说到半截时生生止住,季兰婴面上划过一抹罕见的后悔之色,她不该在背后语人痛楚。
倾月心里一震,直直盯着季兰婴,问:“你说无双也是中的醉魇之毒?”
季兰婴打量着她的表情,点点头,道:“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无双的事。”
倾月的确知道无双的事,也知道那毒是燕归尘哄她服下,可却并不知道两人所中的是同一种毒|药。
这对于萧星寒来讲,无异于五年前的噩梦再一次原原本本地上演了。
那是不是每当她醉魇发作时,都会让萧星寒一遍遍撕开心中记忆的伤口,淹没在悔恨与自责中回味往昔的痛楚?
一遍遍,记起无双是如何死去的。
倾月忍不住吃味,也忍不住心疼。
情绪起伏太大,会加剧醉魇的症状,就连服下的那两粒丹药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很快,倾月按住胸口,坐在地上抱着双腿痛得蜷成了一团。
荒郊野外不比暖阁软榻,更何况身处一座哪里看都怪兮兮的山头里,季兰婴见她极为痛苦,忙布下结界,坐在她身后为她渡气镇毒。
这是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而且那倒了的西墙还根本是滩烂泥一样的泥潭,太消耗镇毒者的灵力,也起不到多大的效果。
倾月拒绝了季兰婴的好意,她强忍着体内翻涌的痛苦坐到一旁,痛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咬自己的嘴唇,唇舌间萦绕的血腥气能有效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季兰婴满心愧疚,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那句有感而发造成的,可倾月不让她靠近,她也只能束手在侧干瞪眼。
关于五年前无双身故的事,她只是从季兰舟那里听过只言片语,具体细节从未探听过。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萧星寒,想他究竟体验过多少次这种有心无力的糟糕感觉。
结界外,一道黑影忽然闪过,引起季兰婴的警惕。
她看了眼倾月,人已经痛得侧倒在草地上,闭眼紧咬双唇,才勉强不泄露她的脆弱。
季兰婴忍不住皱眉,若是此刻来了麻烦,只怕她无法兼顾倾月的安危。
那道黑影又是一闪,快到她无法用眼神捕捉到,她打起十二万分的警觉,手持长枪环着倾月缓缓移动,眼睛不停扫视结界外的情况。
“砰——”的一声,结界受到了强大的外力冲击,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季兰婴抿起了嘴唇。
来者不善。
应对敌人时要掌握主动权才会有利,此时敌暗我明,季兰婴不敢大意。
她横枪一挑,厉声道:“来者现身。”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冲撞的力量比第一次强了数倍,结界竟被人生生撞裂,而她竟然还没追踪到敌人的位置!
季兰婴心下微惊,这时山内忽然起了一阵邪风,周围杂草呼啦啦像疯了一样左摇右晃,地上的飞沙走石也被卷了起来,迷住了视线。
她一手搭在眼前,虚眼望去,发现风沙中似走来一人。
一片晦暗不明中,依稀能看清那人挺拔俊朗的身形,衣袍猎猎,未束的长发随风肆意飞扬,一步步走来,有惊人的气势。
季兰婴握紧了红缨长枪,将倾月护在身后,心里不由估算此战顺利脱身的把握。
也就是在她分给倾月眼神的那一瞬间,风沙后的人影忽而一闪,速度快到如鬼如魅,季兰婴甚至还未提枪,倾月就已落入到了那人的怀里。
风沙蓦然止了,和来时一般突兀。
直到这时,季兰婴才看清了那掩在晦暗中的脸,饶是她再冷淡的人,看见那样一张勾魂摄魄的脸,也不由得一怔。
但下一刻,她便横枪指向那张脸,冷声道:“把她放下。”
那人似没听到她的话,只垂眼看着怀里已被他打昏的人,紧锁的眉宇透出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季兰婴又呵了一声:“把她放下!”
“啧。”
那人终于肯将目光从倾月身上收回,向季兰婴看过来时,眉间尽是被打扰的不悦,一张惊为天人的俊颜更是被戾色笼罩,丝毫不掩饰他此刻的愤怒。
“你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问,谁都没有肯先自报家门的自觉,仿佛这就是两人交手较量的开端。
还是倾月眉心忽然间红光一闪,棘游纵身出来,打破了这场沉默的对峙。
“少主,你终于现身了。”当着季兰婴的面,棘游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让凌渊很是受用。
季兰婴收起长枪,沉默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
凌渊没有跟她做自我介绍的打算,他一手把倾月抱紧,一手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到最后,那张俊脸几乎黑成了一口铁锅。
“蠢!蠢货蠢货!”
这暴露本性的话一出口,就让季兰婴觉得有点幻灭,原来天下的美男子并不都像萧星寒那般品性温和深沉。
凌渊几乎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声,又不解气似的,踹了棘游两脚,愤愤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本座才走了多久,这蠢女人怎么就成了这副德行!棘游你是不是想死!”
棘游嘴角一抽,有点后悔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心里一直叹气,该来的总会来的,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
凌渊抱着昏睡中的倾月来回踱步,嘴里依然在骂,可那双眼瞳里却漾满心疼与悔意。
早知道他就不赶去乾坤境解封什么身体的封印,他就应该一直守在这个蠢女人的身边,哪怕只能天天窝在一个野猫的身体里看她和别人眉来眼去的,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
骂了半个时辰,季兰婴的纸片飘飘摇摇地回到了她的手上,倾月也在这片骂声中缓缓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凌渊紧皱眉头骂骂咧咧的暴躁样子,她想也没想,挥拳朝他脑门上打了过去。
凌渊硬生生挨了一拳,嘴里数落的话变成了一声转着弯儿的吃痛,他瞪向罪魁祸首,见她唇色苍白的模样,心里一揪,语气也登时没了气势:“你干嘛!”
倾月甩甩手,挑眉道:“不干嘛,打你。”
棘游:“……”
季兰婴:“……”
凌渊强忍不舍放开怀抱,哼了一声,偏过头道:“……本座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