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叶知非抓了把葵籽掠至松阳坡,坐在一棵大树上优哉游哉地嗑瓜子看凌大少爷干活。
凌渊就当没看见,直到他第三次故意将壳吐到他头上。
“叶知非,想死直接说,我成全你。”月光下,少年转头那一瞬间,眼瞳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
倾月垂下眼,当没看见那丝异样,但还是忍不住总向他那边瞄上一眼。
叶知非晃晃悬在半空中的腿,笑呵呵地摆摆手,道:“别生气嘛,凌渊你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在旁边鼓劲?”
“好,鼓掌给我听听。”
凌渊扔了手中的枯草,从腰间抽|出一支骨笛,横在唇前。
叶知非变了脸色,赶忙扔了手中吃食,飞身扑进凌渊怀中,打掉他唇边的骨笛,道:“我就是想来看看未来魔尊做苦劳力的感人画面,没必要动真格的吧?”
未来魔尊?
倾月身体顿了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凌渊收起骨笛,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叶知非冲他喊道:“你这就走了?让人家姑娘自己一个人干活吗?”
那人没有回应,叶知非回身冲倾月笑了笑,追了上去。
良久,秦怀昭从树影中走出来,来到倾月面前,道:“我帮你吧,少主他养尊处优惯了,实在是做不来这些粗活,沈姑娘也到旁边休息休息吧。”
倾月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动作也没有停歇。
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收拾妥当,倾月看了眼松阳坡上稀落的花草,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返回山上自己独居的小屋。
翌日早课上,倾月正在捧着一卷阵法详解看得入神,眼角余光忽然有一道黑影掠过,她看过去,就见凌渊顶着一脸不爽在她斜后方落座,趴在桌案上继续睡觉。
晨光透过窗棂洋洋洒洒落了他满身金色,勾勒出一个俊朗的轮廓。
她转过眼,继续看书。
早课结束后,众弟子们纷纷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堂去,准备活动活动就去修习吃饭这门艺术。
倾月收拾妥当,走到门口时回身看了一眼,那人依旧在睡。
她目光微沉,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人叫醒,逃了早课的叶知非从窗子里晃了进来,径直走向凌渊。
倾月快速收回目光,离开了。
一连几日的修习课业中,倾月和凌渊都没再起过冲突,偶尔有过目光接触,两人都会快速挪开目光,好似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直到再一次的乐修课。
凌渊慵懒倚在桌案上听台上的乐师讲学,目光随意扫过前排座位,发现向来坐姿笔直认真听讲的人竟然不在。
他想起叶知非说过关于她的事,每逢乐修必然缺席,看来所言不虚。
眉头微挑,他趴在桌案上准备继续睡一觉。
台上老者见此情状不悦地皱起眉头,高声道:“乐修不仅讲究音律之妙,更重修习者的心性。有些人言行无状,礼数欠佳,此等顽劣之徒注定无法领悟音律玄妙。”
凌渊将头往另外一边歪过去,就见叶知非在冲他打手势。
那意思,是让他坐直些,以免这老头将状告到玄机子那里去。
凌渊干脆阖上眼,没理。
那老夫子气势冲冲走下台来,敲敲凌渊趴着的桌案,道:“青天白日,你却在此睡觉,虚耗年华……”
“啧——”凌渊忽然站起来,绕过那老夫子往外走,却被人厉声叫住。
“你做什么去!”
“夫子教我莫要虚度光阴,那我自然要去寻些有意义的事来做。”凌渊扔下一句话,潇洒地甩袖走人。
满堂唏嘘哄笑声中,老夫子被气得胡子抖个不停。
逃课大王叶知非特别佩服,在桌案下悄然竖起了大拇指,他自问没胆量招惹这个臭脾气的老头。
烈日晴空,凌渊无处可去,本想回去睡觉,但脚步却往山下拐去,他倒是要看看那个漂亮姑娘是不是又在那里。
山溪中无人,他有点失落。
掬一捧清水拍了拍脸,他又绕到山坡前去,记得当时这里有一片彩色小花甚是奇异。
谁知绕过一丛灌木,他就看到倾月正顶着艳阳,弓腰将当日被他们斗法殃及的几株花草扶正,重新在土里种好。
“谁在?现身。”声音清冽,如撞玉一般悦耳。
凌渊拨开草丛走了过去,倾月抬眼一看是他,又重新低下头去,不打算交谈的意思。
凌渊走到她身边,看她的纤纤玉手沾了泥土,道:“你在做什么?”
倾月又抬眼看了他一下,渗满细密汗珠的脸上挂着“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的表情。
“这些已被损毁,你重新种回去也活不了。”
“那怪谁?”
凌渊被噎了一下,心中恼怒,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冷眼看她做着无用功,道:“我又不知泉水中有人,更何况是你有错在先。”
倾月转过眼来,不解地看他。
“我何错之有?”
“你逃了乐修来此洗澡,这才会被我撞见。”凌渊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撇嘴道:“再说了,你也没什么好看的。”
倾月:“……流氓。”
凌渊耳尖有点发烫,他抬手遮在额间,道:“这里好晒,你是不是蠢?非得挑这种时候来种花?”
“凤栖蝶鸢极其稀有,唯独松阳坡这里有一些,若救得晚些,只怕就再也救不活了。”
“凤栖蝶鸢?”凌渊重复了下花名,心想这名字还有点意思。
“嗯,名字是我取的。”
“嘁,”凌渊板起脸,一脸嫌弃道:“什么破名字。”
倾月递过来一记眼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修眉流下,滴进了她眼中。
清澈的眼眸瞬间被涩得盈起水光,让凌渊想起那天在水中看到的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如出水芙蓉,甚是明美。
他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道:“你这几天中午都不见踪影,是跑这里来做这事?”
“你怎知我不在?”倾月眨眨眼,待不适感缓解后,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几近枯萎的凤栖蝶鸢扶正,放在素手挖出的土坑里。
凌渊被她问得一愣,没有说话。
倾月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手中的活计。
炎阳烈烈,大地蒸腾的热气似要将人烤得热掉一层皮。
倾月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目光不经意中往身旁一瞥,发现凌渊竟还在一旁坐着。
正对上她的目光,凌渊皱着眉头道:“看我干嘛?接着干你的活。”
语气恶劣,像个监工。
倾月在他的目光中褪下一层汗湿的外衫,继续呵护着倒伏在地的凤栖蝶鸢。
忽然,她扭过头来,很郑重地望向凌渊。
正在看她侧颜轮廓出神的凌渊挺直了脊背,有点心虚道:“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倾月认真道:“你刚刚还在教训我逃了乐修,那你又为何在此?”
“那老头子讲的,我几年前就都会了,不听也罢。”凌渊面露不屑,眉梢眼角都浸染着少年意气。
倾月忽然笑了起来。
这还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很动人的模样,打在她脸上的阳光都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有点发痒。
凌渊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尖,故作恼怒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在说大话?”
倾月敛了笑意,回过头去继续摆弄花花草草,道:“我只是笑你逃课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卞夫子最是刻板严厉,你当众拂袖而去,只怕他会告到玄师尊面前去。”
“告就告,我难道会怕?”凌渊抱着胳膊,道:“倒是你,为何屡次逃了乐修,也不见玄机子拿你如何?”
倾月扁扁嘴,没说话。
将最后一棵倒地的凤栖蝶鸢扶正,她功成身就站了起来。
彼时有微风拂过,掀起了她的裙袂一角,阳光也跟着轻轻摇晃起来。
她一身薄衫已被汗水浸湿,窈窕玲珑的少女曲线在灿烂阳光中淋漓尽现,凌渊坐在她身后的草坡上,眯眼看着她,笑了起来。
“看!这花是不是漂亮极了!”
倾月忽然回转身来让他看那满坡的凤栖蝶鸢,凌渊快速敛起笑容,站起身来拍拍尘土,一手搭在额间向前看去。
灿阳下,满坡的五彩小花连成一片,无比绮丽。再站远些,竟觉得满目花海如一只彩凤栖息,风一吹,那彩凤若振翅欲飞,霎是好看。
倾月笑得无比开怀,微风将她的笑声吹到凌渊的耳畔,盈着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他听到她说:“好美。”
他转过脸来,看到身边的那张笑脸,沉声应和一句:“嗯。”
倾月望着前面的花海,像是在和凌渊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闲来无事最爱来这里,时常想着,若是能将这片花海搬回到自己家去就好了。”
凌渊挑眉:“那有何难?”
倾月莞尔,转过来看向他,笑容里隐约透着几分遗憾。
“此花移栽不易成活,我试过几次,都失败了。”
凌渊扬起下巴,嗤笑一声:“是你笨而已,莫要怪到花上去。”
倾月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冷笑:“擅离课堂的那个兔崽子,给老夫滚过来。”
她挑眉,打量了一下凌渊的表情,果然,对方趾高气昂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果然,被告状了。”轻轻的一句调侃,随风传进了玄机子的耳中。
玄机子厉声道:“倾月你也过来。”
凌渊冰冷的面上忽而闪过一丝笑意,他垮着脸用肩膀撞了倾月一下,“幸灾乐祸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