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倾月是被山顶清晨微微的寒意冻醒的,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紫霄阁仅有的两个蒲团上,身旁的火堆早已灭了。
她仰头,发现凌渊盘腿坐在她头顶不远处的位置,头微微垂着,敛去平日那副“谁都欠我钱”的表情,倒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英俊少年。
“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的眼。”
一开口,那份好感就破灭了。
“我以为你还在睡。”倾月坐起身来,尴尬地解下|身上的衣袍递还给他,“衣服还你,谢谢。”
凌渊撩起眼皮朝她看来,还没动手接过面前的衣服,就见倾月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他嫌弃地拍开她,站起身来道:“你要穿就穿,不穿就扔掉,我可不想沾了你的病气。”
倾月只能悻悻收回手,重新将衣袍披上,山顶清晨冷得让她怀疑人生。
少年身量高大,衣袍穿在她身上有点像戏服,她把袖口挽了几下,又将前襟收紧,再从昨日破了的外衫扯了一块长条做腰带系好。
凌渊默然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嘴角勾起个微末的弧度。
“紫霄阁有三层,你我二人估计要两天才收拾得完。”倾月随意将头发束在背后,转过眼来看他,道:“这就开始吧,抓紧时间没准明日午后就能回去了。”
凌渊挑眉,靠在门柱上一副慵懒的模样:“你就这么不喜欢跟我独处?”
“我不想落下功课。”倾月转身去找扫帚,在紫霄阁里来回转了好几趟,都没发现任何清扫工具的影子。
她沉了脸,玄机子罚他们来清扫紫霄阁的时候可没说要提前自备工具啊。
凌渊跨步走出去,冷风将他满头黑发扑起,四散飞舞。
他侧过脸,饱含笑意的目光穿过三千墨丝落在倾月的眼瞳中,他冲她勾勾手指,道:“出来。”
彼时濛濛晨光打在他颀长挺拔的身上,勾勒出英朗俊美的轮廓,就连那抹含笑的目光都染了点点金斑,烫进了倾月的心口。
她跟在他身边,站在巍峨又险峻的山顶,极目远望,云海翻涌间,浮着一轮若隐若现的橘红色朝阳,瑰丽壮观,令人忍不住想摇臂呐喊。
倾月鲜少能见如此景象,心情不禁大好,她勾唇张开了双臂,似乎想要拥抱那一片浩瀚云海。
耳畔忽然响起一曲悠扬旷远的笛声,倾月惊诧地转过眼来,唇角的笑意还未敛起,眼角眉梢中尽是惊艳之色。
身侧那个一身玄色长衫的少年,双眸微闭,横笛于唇前,随着修长手指起起伏伏,音符高高低低如珠玉落盘,似钟翠松寒,教人心神畅快淋漓。
她没想到,凌渊竟真的能吹一手好笛。更没想到,这个人认真起来竟是这副模样,让人有点移不开目光。
曲毕,骨笛自手指中灵活转了两圈,然后被主人别回到腰间。
倾月挑了下眉头,果然这样的人,连收笛子的动作都透着一股难言的恣意风|流。
“可惜可惜。”
凌渊忽然发出一声怅惘叹息,倾月不解。
“可惜什么?”
“可惜那个卞老头没听见这曲子,”凌渊负手而立,还颇为做作地摇摇头,倾月嘴角一抽,便又听他说道:“否则定要他羞得再没脸在璇玑山授课。”
倾月莫名觉得好笑:“说到底是你有错在先,扫了卞夫子颜面,为何你如此这般委屈记仇?”
凌渊忽然转过头看她,问道:“你当真不通音律?”
倾月耸耸肩,如实道:“比起音律,我更擅刀剑。”
“这算什么答案?”凌渊心血来潮,从腰间抽|出那支骨笛,递到她面前。
倾月盯着面前的那支骨笛,面露疑惑之色。
“你吹一下,我听听你是什么水平。”凌渊又将骨笛往她怀中送了送,眉目间隐约露出一丝不耐烦。
倾月挑眉:“你当真要听?”
凌渊点点头:“自然。”
倾月接过骨笛,又看了他一眼,在对方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下,她将笛子横在唇前,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暗自吸口气,然后闭上眼悠缓吹出。
“哔哔——”
凌渊听得脸都绿了。
倾月只吹了两下就收了声,她将骨笛擦了擦,递还给凌渊,道:“很久没接触过了,很难听吧?”
何止是难听?是极其难听。
凌渊忍着笑意接过骨笛,却在看到她绯红窘迫的脸蛋儿后,瞬间笑弯了腰。
“你故意捉弄我?”
倾月挥掌劈向他,凌渊侧身避过,一手格挡住她缠上来的手臂,绕身到她身后。
“我没想到你竟吹得这般糟糕,怪不得那个姓卞的和姓玄的老头不在乎你是否逃修,他们只怕你以后吹笛子会败了璇玑山的声誉呢。”
凌渊不留情面的调侃,让倾月一张俏脸起了愠怒之色,她反踢一脚,拧身去打凌渊的腰腹。
见她动了真格,凌渊也就敛了笑容,认真和她过起了招式。
两人现下都没有灵力可以调动,纯粹的拳脚相搏,凌渊身为男儿之身,体形、力量都会占据优势,但倾月招式利落频快,身形如魅,一时间两人竟难分高下。
说到底,少年人都有颗不甘认输的炽烈心脏。
一架打到朝阳尽出,云海退散。
倾月以攻为守,跳转腾挪间,先前系在腰间的衣带松了,清风扑来,那身宽大的衣衫敞了开来。
凌渊勾起一抹邪痞笑容,一手扯住衣衫一角,然后转了两圈,将倾月双臂尽数裹缚住,然后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拖进怀中。
倾月双臂不能动弹,美眸凛然,抬脚便踢。
凌渊眼角余光扫过,一手握住她的脚踝,用力轻轻一抬,将她那条腿扳至头顶处。
“身材扁平,但柔韧性还不错。”
他脸上泛起的玩味笑容,让倾月涨红了脸,她怒道:“是我衣衫有问题,你放开我,再行比过!”
“你这是耍赖。”凌渊松了点力气,却依旧抓着她不肯放开。
倾月一脸不敢置信地瞪他,道:“明明是你耍赖,为何反诬陷我?”
凌渊笑道:“你本就是力倦不敌,故意扯开衣衫欲乱我阵脚,结果却被我捉住漏洞。输了便输了,你却不想承认,这不是耍赖又是什么?”
“你!”倾月被他气得语塞,美眸中一片恼怒之色。
凌渊见她哑口无言,这才得意地把人放开,转身朝紫霄阁的方向走:“不跟你胡闹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倾月特别想抄起旁边的山石,砸过去。
为了方便打扫,凌渊先从周围的丛林中找来许多枯枝,随便扎了两把简易的扫帚,又将倾月那件破了的外衫尽数撕烂,将破布条层层缠在扫帚的手柄处。
大功告成过后,他把它扔到了还在生闷气的倾月面前。
倾月抄起那把扫帚,又看了看凌渊手里的那把,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扎手。
她闷闷道:“你这个人好怪。”
凌渊回头看她,挑眉道:“不气了?”
倾月对上他的目光,又道:“你这样的脾气很容易没朋友的知道吗?”
“我什么脾气?”凌渊反问,“你才认识我几天,你知道我什么脾气?”
倾月叹口气,转进内阁中,就当自己从没说过方才那番话。
谁知,凌渊却跟了进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有朋友吗?”
倾月手一顿,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没有。我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旁人就觉得我太难接近,所以——”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凌渊没再多问,他倒是没觉得倾月不爱说话,反而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原来我对她而言还有点特别”的感觉,紧接着就是那么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觉得自己有病。
他看了眼垂头扫地的人,走远了点。
倾月因为“朋友”的话题情绪不甚高涨,默默扫了半天内阁,等她停手打算歇息片刻时,发现凌渊已经将三楼全部打扫干净了。
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怔怔站在一边,看凌渊手拿着她的外衫残骸所制的抹布,一下下擦着落满灰尘的窗棱门框,觉得很奇妙。
她甚至有点理解那夜,叶知非坐在树枝上晃腿看热闹的心情。
旁边的目光太灼热,凌渊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来,皱眉道:“干嘛这么看我?”
倾月眨眨眼,道:“只是有点惊讶。”
“什么?”凌渊扯开领口,觉得有点闷热。
“你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吗?为何做起这等粗活来这般熟练?”倾月想,还没有叫苦喊累,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凌渊靠在一扇他刚刚擦干净的木门上,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话问的蹊跷,倾月却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叶知非说你是未来魔尊,你又姓凌。”
凌渊扁扁嘴,嘟囔一句:“脑子还是蛮灵光的嘛。”
倾月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凌渊摇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方才在崖边你还敢对我动手?”
“怎么又绕到那件事上去了?”倾月面上又浮起一层愠怒。
凌渊笑了起来,继续擦门,道:“每次我犯错,父尊都会罚我做这些事,我自然熟练。”
倾月恍然,幽幽道:“看来少尊是惯犯。”
这下轮到凌渊被呛声得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