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乃身体再造之根源,可生精血,养命魂。
因命魂连契之故,此刻倾月骨髓深处的淬炼之火,也在凌渊体内熊熊燃烧。
那种名为疼痛的小虫在骨缝中来回游窜,不时亮出锋利牙齿啃噬残存的意志与力气,而人只能一动不动静坐在原地,束手无策,等待被蚕食,等待被消灭。
无尽的折磨,不可逃脱。
此刻痛她所痛,凌渊不受控制地揣测,过去醉魇毒发时的日日夜夜,她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生不如死。
可恨!
恨他未能替她分担半分!
心绪翻涌间,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涩,凌渊忙压下烦乱心绪,专心给她淬炼骨髓。
骨头像被人用锥子一下下扎着,凌渊痛得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但戳在倾月脊柱上的手却纹丝未动。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明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却似百年那般难熬。
倾月大量失血,为保她性命,凌渊自身消耗了大半精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在逐渐流失,他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虚弱。
到后来,他只能用额头抵住倾月的后心,强撑意志为她洗髓。
饶是如此,汗湿额发掩映下的那双如火眼瞳依旧坚定清明。
她会撑过去,他要她醒来。
“倾月……”
凌渊咬着唇,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她的名字,他勉强勾起唇,露出的笑容并不怎么好看,而且背对着他昏过去的人也看不到,但他还是费力保持着那抹笑。
他想说,不要让本座失望啊。
但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俊美容颜忽然痛苦扭曲起来,他闷哼一声,快速撤手,一道夺目红芒自倾月脊背伤口处盛放,直冲天际。
凌渊甚至被那道不可小觑的力量弹飞,重重摔落在阵法之中。
身下大地猛然震颤起来,轰隆隆的巨响似来自远古时代,如万兽咆哮,以惊人气势席卷风沙而来,阵法周边的石壁开始扑簌簌向下落石,立于阵法四角的人都察觉脚下不稳。
金睛白虎与霜骨飞身而出,驮住温清风与倾尘不让他们掉落,叶知非凌空大喊:“不要松懈,继续驭阵!”
温清风虽目不能视,却从脚下惊雷般的巨响中听出了千险万难。
血雾飞沙中,凌渊勉强站起,脚下阵法仍在不住震颤,这说明倾月的魂魄异常不稳,随时有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心中凛然,踉跄着走向泉台察看倾月的情况。
“轰——”
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竟是那里数丈高的石壁直接坍塌了。
地上雕刻有阵法符文的一角瞬间被碎石沙土掩埋,阵法有损,威力顿减。
脚下大地震颤得更为厉害,凌渊甚至无法站稳。
他的体力已接近极限,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定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不能让他的姑娘有事。
即便爬,也得爬过去!
阵法上空,叶知非眼看阵法颓然欲废,他一手摘下束发玉簪,划破手腕,以精血染就,凌空念诀布阵,巩固下方的巨型阵法。
棘游眯缝着眼,连连摇头,嘴里嘟囔着:“不对劲。”
“棘游老儿你愣着干嘛?还不帮忙!”
叶知非大喊,墨发四散飞舞,一双眼眸却是极浅的琥珀色,这是他解封力量后的真正模样。
可他即便全力以赴,也难撑太久。
棘游迅速闪至他身边,一掌抵在他后心,支撑他继续布阵,目光紧盯着巨坑中的漫天飞沙血舞与灵光。
忽然间福至心灵,他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场景,与当年凌千霜魂飞魄散之景竟然万般相似!
少顷,他开口道:“早在魔域时,你也认识倾月丫头对吧?”
叶知非正全力驭阵,哪有空叙旧?
“你什么意思?有话就说!”
“她那时修为如何?可曾契约过上古神兽?”
叶知非飞速递给他一记“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眼神。
奈何棘游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又郑重问了一遍:“有没有契约过?”
“没有!”
叶知非大吼一声,腹诽道:在魔域别说是上古神兽,就连你这种活了千数年的灵兽都是稀罕货,为什么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棘游得到答案,却将眉头皱得更紧。
无论在魔域还是在星魂大陆,倾月的修为都不会比凌千霜高,即便她此刻当真要魂飞魄散,那么魂魄动荡引发的动静也不至于如此之大。
除非——
“倾月——!”
脚下传来凌渊凄厉的嘶吼声,棘游心道不好,化作红光冲进了漫天血雾之中。
还未到近前,一股灼热火光扑面而来,烧灼的感觉让人再难接近。
棘游御起结界,就见阵法正中心的一方石台上已燃起熊熊大火,台下四周的泉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消散,凌渊疯了似的扑进了大火之中。
“少主!”
棘游心中一惊,飞身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衫一角。
用力将人拽离,却见他的两手都已被烧得血肉模糊,血红长发也被烤焦了两缕,映着火光的眼红得似欲滴出血来。
“滚!”
如困兽般一声低吼,本已虚弱至极的人竟一掌将棘游拍开数丈,再次不管不顾地冲向那团大火。
他的倾月在那儿,正在被大火烧灼。
她已受了那么多苦,他不能再让她受难。
凌渊站在那团火光前,身后红发肆意狂舞,他扬起一手捂住半张面孔,露在外面的那只红瞳中波光流转,魅惑苍生。
脑海中倏然闪过父尊的警告:“此法只能在攸关生死之际才能动用,记住了吗?”
攸关生死之际吗?他勾起嘴角,轻声道:“倾月,再忍忍,马上就好。”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棘游大呵“不要”,却已来不及阻止。
一滴泪倏尔落下,红瞳微微睁大的瞬间,一阵狂暴疾风平地而起,火光将男人的影子投射至远处的石壁上,无端竟显出一双巨大羽翼的形状。
不过眨眼的瞬间,火光消失了,大地也停止了颤动,除漫天飞舞的风沙之外,再没有什么动静。
石壁上的投影,来去匆匆,快得像是一场惊为天人的错觉。
凌渊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棘游冲过去将人托起察看,气息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
再往石台上看去,那里虽然大火已灭,却仍有一团血雾包裹着,辨不清倾月的情况,甚至都分辨不出那里是团人影。
阵法已破,叶知非俯冲而至,但见此情此景,忍不住失神怅惘。
白虎和霜骨载着倾尘、温清风落了地,倾尘扑腾一下瘫软在地,望着石台出神。
花素按住少年的肩,红了眼圈儿,一言不发。
唯独温清风一人,似察觉到了现实却又不肯接受,左顾右盼,说道:“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不说话?小妹她是昏过去了吗?凌渊呢?都说话呀!说话……”
倾尘想哭,但咬牙没有发出声音。
他幼稚又固执地相信,只要他不哭,就代表他的月姐姐还安然无恙。
索要答案半天无果,温清风哆嗦着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欺负我这个瞎子看不到!小妹我自己找,我温清风不求人!”
他摸索着朝石台的方向走。
好似冥冥中倾月在指引着他一般,明明连光感都很微弱的人,却很笔直地摸上了石台。
一股灼热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温清风咽了下口水,又往前探了几分。
就是这一触碰,石台上那团血色雾气忽然绽放一道夺目光芒,只听一声高亢凤鸣响彻整座地宫,似来自上古时代,如泣如诉,激荡人心。
棘游先是一怔,旋即,青灰色的竖瞳中划过一道五彩灵光,如黑夜中有烟花炸裂。
凭空出现的上古神兽振动双翼,在众人头顶盘旋翱翔,兽身上五彩斑斓的羽翼如披着一层绚美瑰丽的彩霞。
又是一声凤鸣,直直穿透地下宫殿,穿过厚重大地,响彻整座伏羲谷。
凤鸣之声嘹亮高昂,整个伏羲谷都为之震颤。人们纷纷跑到长街上,俯首跪地,叩拜神祇。
“这、这是……”叶知非仰头呆呆地望着头顶盘旋的神兽,有点结巴。
棘游松了口气似的瘫坐在地上,垂眼看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凌渊,几不可闻地叹道:“你爹那个家伙……真是讨打。”
金睛白虎夹着尾巴挪到花素身边,用意念问道:“这、这是凤凰吗?”
花素抱住它的脑袋,揉了揉,没说话。
神兽盘旋良久,才俯冲而下,一道华彩闪过,它已化作人形款款而来。
身长玉立,银发白袍,眉眼自是精致无比,只是银色眼瞳中一派清淡之色,让他整个人更添几分冷冽。
单从外貌上来看,他不像浴火的凤凰,更似从冰雪世界而来的王。
淡漠,清冷。
许是自带上古神兽的气派,他每踏一步,大地都会颤上一颤。
“吾乃雪凰,奉吾主之命,救该救之人。”
雪凰走近,怀中抱着一人,与他同样的银白发丝,似点燃了倾尘冰冻的血液。
他才顾不得那人是不是上古神兽,他只要确认他的月姐姐还活着。
独臂少年踉跄着扑过去,看见他怀中那人如婴儿般的安静睡颜,两行清泪陡然滑落,倾尘欣喜若狂:“真的是月姐姐!”
雪凰单手抱人,另一手轻轻一甩,将喜极而泣的倾尘挥开。
他踱至棘游面前,居高临下,淡扫了他一眼,无波无澜道了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