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好久不见”如冰似雪,又逢此情此景,棘游实在没心情和他寒暄。
他抱紧昏死过去的凌渊,对雪凰道:“没时间叙旧,你来瞧瞧少主他如何了。”
雪凰没挪动步子,白色长睫微微垂下,目光落在凌渊布满血污的脸上,道:“他的血脉,你就是如此照顾。废物。”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三分怪罪,三分鄙夷,三分冷漠。
棘游咬牙,这只死凤凰依然阴阳怪气不讨人喜欢,他急眼道:“人只剩一口气了,你要么救人,要么滚蛋!”
话音未落,一道五彩灵光闪过,雪凰已不见了踪影。
叶知非:“……他真不见了,倾月还在他手上!”
棘游:“……他妈的!”
空旷的地下宫深处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头顶四周开始有碎石掉落。
“地宫要塌,我们先行离开再说。”
叶知非一把将温清风拉到身边,棘游抱起凌渊,和倾尘、花素等人快速出了地宫,一路上落石滚滚,呛了棘游满脸灰尘。
待众人逃出来后,他们回身发现地面向下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甚至比地下的那个专门为镇魂术所挖掘的更为惊人。
棘游抹了把脸,对叶知非摇头道:“你小子这是想挖坑把大家一块活埋了吧?”
叶知非回他一记眼刀:“救人要紧。”
他们回到府邸时,尹安正一脸焦急地守在门口来回张望。远远见了他们的人影,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迎上来,道:“领领领主大人,后后后院有神仙在打架!”
“哪来的神仙……”叶知非话还没说完,他想起刚才忽然消失的雪凰,一把将温清风推给尹安,他纵身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后院。
脚刚落地还没站稳,一道灵刃直逼面门而来,他睁大眼睛拧身避过,惊得后背发凉。
往院中看去,便见倾月与雪凰正在交手,两人周身威压浩荡,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两人俱是银发白衣,身形快到视觉发虚,可不就是神仙打架嘛。
倾月招招狠辣,攻势十足,浑身上下充斥着暴戾之气。叶知非见此情状,不禁估摸起自己若此时对上这样杀意腾腾的倾月,又当有几分胜算。
再看雪凰,身着一袭白袍左闪右避,衣袂翩然,毫无窘迫之意。更重要的事,自始至终他的双手都负于背后,并没有反击抵挡的架势。
这样斗下去,谁胜谁负,自不必说。
叶知非不敢贸然插手,只能高声道:“倾月刚经历换血洗髓之劫,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雪凰足尖轻点,下一刻,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知非身后。
还不等叶知非反应过来,他就被雪凰一卷袖子,扔到了院内。
脚下未稳,又一道灵刃当面击来,叶知非避无可避,扬手欲生生挨下一击,忽然一道红光闪过,他脚下一轻,已被棘游拽离。
叶知非拍拍胸口,不由有些愠怒道:“倾月你看清楚再打!”
倾月却似听不到,五指成爪又要击来。
棘游拍开叶知非,纵身迎上去,硬生生与她对掌一击,二人周边的几株庭栽遭了秧,似被人拦腰折断一般齐齐倒下。
“愣着干嘛!把她给老子敲晕!”
棘游大呵一声,叶知非赶忙跃至倾月身后,一记手刀把人劈晕了。
“无用功。”雪凰清冷的声音从一旁幽幽响起,“封印骤除,灵力失控,需得发|泄,以免堕魔。”
叶知非:“……”那你为何不早说?还非得一袖子把我扔出来跟倾月喂招?
棘游歪头不解,问:“封印?什么封印?”
雪凰直接忽视了他的问题,离开院子,径直朝凌渊休养的房间走去。
叶知非望着那个飘逸出尘的背影眨了眨眼,心想:他好像很熟悉我的府邸?
“老子问你话呢?没听到吗你?”棘游暴躁地追了上去。
叶知非垂眼看了下怀里昏睡的人,她只披着一件薄纱衣,姣好的线条和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他有点尴尬,若是教凌渊看到这情景,只怕要把他剁成肉泥。
他赶忙褪下外衣给倾月罩上,然后把她打横抱起,一块跟了上去。
凌渊命悬一线,倾月情况不明,这对苦命鸳鸯还是放在一块照料比较好。
房间内虽开了窗,但浓郁的血腥气依然刺鼻,凄厉的西北风呼号着钻进屋内,将凌渊脸上、身上的血吹成干涸的污渍。
他沉静躺在榻上,胸膛起伏不甚明显,大概生死一瞬间还在忧心倾月,俊挺的眉峰此刻仍紧皱着,不肯放松。
雪凰站在一旁垂眼看着,这张满是血污的面孔倒是和当年那人极其相似。
也对,毕竟是父子。
不仅是这张脸,就连内心里的执拗都如出一辙。
棘游耐着性子陪他在榻边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看了半天,少主他情况到底如何?”
雪凰转过眼来看他,道:“你已有定论,不必多此一问。”
棘游的心猛然一沉。
倾尘扯了下棘游的袖口,颤声问:“什么定论?师尊他、他醒不过来了吗?”
“不可能!”青灰色竖瞳忽然闪过一抹戾色,棘游一把抓住雪凰的手腕,道:“你体内流着上古神兽的血,修为比老子高上不知多少,你肯定有办法救他。”
雪凰纹丝未动,任他扯着手。
棘游强硬地把他往榻边拽,道:“你必须得救他,他是千霜唯一的血脉,是他最挂念的孩子,你救救他,救救他。”
“天枢功法,可聚魂元之力,行摇山瀚海之功,功散魂灭,又名死咒。”雪凰轻描淡写,道:“他如今情形,已是神迹。”
棘游脸色灰败,松开了手。
叶知非在旁听得浑身一震,他对天枢功法略有耳闻,只道那是邪魔歪道,天下间怕是只有极个别的疯子在走投无路之时才会选择行此法奋命一搏。
没想到,凌渊竟然懂得此道。
更没想到,凌渊会为倾月痴心至此。
宁愿拼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也要扑灭烧在她身上的火。
“疯子,姓凌的一个个都他妈的是疯子。”棘游颓然坐在榻边,一拳捶在腿上,骨节惨白。
静默良久的温清风忽然开口,问道:“凌兄气息未断,是不是说明那个……死咒并未全部应验,亦或者说,凌兄他还有希望清醒过来?”
“听天由命。”
雪凰用这四个字给凌渊的命运下了结论,一切都是命数,一切都是逃不掉的劫难。
亦如多年前那般,他也无法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叶知非捏了捏酸痛的喉咙,哽咽道:“都出去吧,人太多空气不好,况且凌渊他也讨厌虚弱时被人看到。”
雪凰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棘游坐在榻边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也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叶知非只能把温清风等人哄出门去,他脚下不停去了丹药库房,想找几味丹药给凌渊吊命用。
房内两个病号并肩躺在床上,各自与命运做着无声的抗争。
守着他们的两人沉默许久,棘游才调整好情绪看向雪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杳无踪迹,竟是被千霜封印了,而且还是被封印在了倾月的魂魄之中。”
雪凰闭目养息,闻言纹丝未动。
棘游苦笑一声,自言自语:“这倒是很符合千霜的行事风格,谁他妈都想不到吧?他竟然把自己的灵兽封印在了个小姑娘身上,谁能找得到你?”
他抬眼,桌边的人如入定一般,毫无反应。
“你吭个气会死吗?”棘游暴躁道,“老子现在很难受,你……你说句话。”
银眸微睁,那人平声道:“他不会死。”
不会死,却不代表会醒来,他很可能要永远这样凭着一口气躺下去,像个活死人一般,永远不会醒来。曾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今后会脆弱到一柄匕首就能轻易取其性命。
棘游咬咬牙:“多谢你的安慰。”
屋内又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那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厉绝为何反叛作乱?”
棘游没料到他会主动开口搭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雪凰的目光淡扫过来:“厉绝并非贪图王权,他意欲何为?”
棘游厉声反问:“你怎知厉绝不是贪图王权的人?”
见雪凰不答,他愈发咄咄逼人,道:“你跟厉绝才接触过几次?你又了解他多少?!他就是个披着伪善面皮的畜生!养不熟的畜生!”
一说到厉绝此人,棘游就恨不得能将他千刀万剐,字字句句都带着尖锐恨意。
雪凰一言不发,冷眼看他发怒。
这样冷淡平的目光,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棘游痛恨他的这种平静,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明明一切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棘游的满腔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冷笑一声,道:“你问老子厉绝作乱的原因,倒不如扪心自问,你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何意?”
“你身为千霜的灵兽,本该在危难之际助他一臂之力,但千霜为何要把你封印起来?让谁也寻不到你?”
说到后面,棘游的眼圈儿竟泛了红,“他魂飞魄散之际,都没向厉绝吐出你的下落,你他妈来告诉我厉绝作乱是为了什么?!”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