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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虽广,大海虽阔,却无从奋飞,无从腾跃。拘于狭小的天地,
十六岁的花季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缤纷多彩。幸喜,我的少年时
代有诗词相陪,而与诗词相伴的日子,也就成了我人生中最是诗情画
意、浪漫充实的时光。
我与宋词结缘,大概是在十三四岁吧,是古人极为称赏的“豆蔻
年华”。而缘起却是因为唐诗,一次极偶然的机会,我从同学家发现并
借到一本唐圭璋先生等人所编的《唐诗鉴赏辞典》,如获至宝,喜爱非
常。记得那时我们期中、期末考试,各科成绩前三名者都会得到一本笔
记本作为奖励。我得到过好几本这样的“战利品”呢!至今还能清晰地
忆起笔记本的封面——一个戴着俏皮小帽的新疆小姑娘,侧首含笑坐在
鲜花怒放的草地上,它的名字叫作《花儿欢》。而我竟然别出心裁,将
好几本《花儿欢》用针线装订为厚厚的一本,孜孜不倦地在那一盏橘红
色的读书灯下誊抄起《唐诗鉴赏辞典》所选录的唐诗来。我奶奶是名退
休教师,也是我童年时《唐诗三百首》的启蒙老师。大约是有感于我的
这种虔诚与热情吧,她特地去书店为我买回了一本《唐宋词鉴赏辞典》。
以当时的物价,购置这么一本精装厚册的书,算得上是轻奢了一把。谁
让奶奶心疼孙女呢:“好好地学着吧,这下可不用熬夜抄写了。”从此,
唐诗宋词之美,同时萦心铭怀矣。而少时读词的情味,恰如辛弃疾所言: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
本书题名“愿得柳七心”,却不是一本只谈柳永之书,尽管所选
的辞章篇幅的确以柳永为冠,而笔者于此亦是用力最勤。遥想北宋盛
年名都东京,人人都爱柳七郎,家家皆诵耆卿词。“不愿君王召,愿
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七何幸而生此时代,时代何幸而得此奇才。柳七是历史上第一个写
词专业户,而本书中的其余词人,则有别于他。寇準、陈尧佐、范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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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这三位词人都曾入阁拜相。呼风唤雨的政坛大佬写起词来却能曲
尽婉妙,这还真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本书还会
讲到一位神秘的西湖隐士,或许你已猜到他是谁了——是的,就是那
位与梅花情定终身的诗人。而压场出现的,则是被誉为“云破月来花
弄影尚书”的张子野。“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子野
凝思幽叹,琵琶又换新声。
按照笔者的设想,拟以本书为始发之作,将宋词评析写成一个系
列。愿得柳七心,这里的柳七,用以借指天下词人。所愿得者,是天
下词人的意脉神髓。真能完成这场长跑吗?那么多令人心仪、心动的
宋词,所费工夫之久,是难以估算的。即使做好了“磨洋工”的打算,
志大才疏,多半也会半途而废、徒呼奈何。虽所望过奢,然而,就如
探春者恨不能遍观天下名园,爱星者梦寐以求的,绝不止于孤星皎然,
而是璀璨如海的星空。如果你足够爱词的话,又怎会拒绝这样一个甜
美浩瀚的梦想呢?相逢意气为君饮,愿与宋词过一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起来,只是
一个“柳”字,真能牵动无限思致。我高中时所写的第一篇作文就叫
《问柳》。那年我十五岁,已能背得《唐宋词鉴赏辞典》中的许多词
作。就今天看来,这当然是一篇不无稚气却又刻意为之的少作,但亦
可以看出,诗词对我的影响已是何其深切。兹录于下:
柳,我问你:深秋了,你还独自站在月下,不冷吗,不害怕吗?
哎,为什么你总长在江岸汀边?你送过好多好多的行人呵!韦庄
的《古离别》里就有你:“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更把
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可有的诗人不喜欢你,姜白石的《长
亭怨慢》里曾有这样的词句:“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许。”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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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你无情。李商隐还算了解你,他说你:“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
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可真是喜欢你那撩人心怀的碧丝和清逸俊迈的丰姿呵……
每到春日,你总在微风的吹拂下依依低舞,款款轻飞。你那摇动
的柔嫩的枝叶恍若长裙迤地,轻盈地拂荡在水面,带给一湖平静的碧
水几抹浅淡的波纹。你摇曳着,摇曳着如水的梦和如水的柔情。于是,
你高兴了,从那深青的柳丝中我看见了你那一份盈盈脉脉的深情而羞
怯的笑靥。呀,你好清秀呵!我如痴如醉地瞧着你的青色,连你那轻
飞的柳絮蒙蒙地扑在脸上也不知道了。对了,你的飞絮像什么呢?它
如同散雪飘落在霜夜,又好像是丝雨乱点着黄昏。你知道,就在好久
前这个柳絮飘飞的春日,我的朋友离我而去了。我折你一枚青叶寄给
她,你可允许吗?呵,你点头了。那么,你是答应了我。每次我到这
儿来,总念秦观的《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此时的你,在静谧得拌了蜜似的月色里远远看去,缥缥缈缈,如
烟似雾,怪不得历来就有“做冷欺花,将烟困柳”之说。萧萧的秋风
照着你,淡月疏星照着你,穿过那浓密的枝叶,照出了那么个清丽柔
媚的形影。于是隐在亭榭池阁之间的你,嫣然摇动,变成了好些个绝
美绝妙的词句。一片深心,也真的“依依似与骚人语”了。你将告诉
诗人们什么呢?是“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的惆怅,还是“春满
缕,为君将入江南去”的情思?我无从得知,难道诗人们也无从得知
吗?慧性灵心、情肠意匠的诗人呵……柳呵,如果明月可以比作你温
润的性灵,那么清风就亦许是你的魂儿了。那么,我变作清风、明月
来伴你,好使你永不孤独,好吗?但这却是不可能的呀,你可知道吗?
于是,我也为你作句诗“欲作秋风思无迹,吟成湘月魂难通”。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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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你最高的树枝尖上,你可看见了?
门外的风,好像还没有定,可我的心儿,却早随流水去了……
在我不够端正的笔迹下,是老师用红字标注的“喜阅”以及令人
鼓舞的评语:《问柳》,标题不俗,问得好,也问得巧。情浓似酒,
构思讲究,语言抒情。好读书,有相当高的文学素养。希望能经常读
到你情文并茂的文章。如果能写一手娟美的好字,那就更加能引人反
复吟咏了。
年光抛人,清梦易断。年少问柳的情怀,早已被世俗的喧闹所侵扰,
被人间的风尘所掩埋。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仍然凌乱,好读书的习性
却在不知不觉中磨损消减得不成样了。“何时归赋沧浪水,浣我征衣万
斛尘。”也许,是时候了,挥一挥衣袖,将喧闹与风尘抖落身后,怀揣
期待与忐忑,静悄悄地回到诗心词境的源头。折一枝新柳,拈一朵春花,
与那个年少时的自己相遇在莺飞草长的陌上。心中一惊,复又一喜。
我眼中的她,穿一件天蓝色的毛衣,齐耳覆额的短发,红如石榴
的娃娃脸,戴着黑边框的古董眼镜,害羞而又倔强。她眼中的我,蓝
裙长发,不见了框架眼镜,不再有一清见底的目光,不再害羞脸红,
却还留存了一些倔强的气息。她当然不会主动与我打招呼,但我却极
其自然地招呼起她来。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在晨光里、落日下,交
错着我们的对谈:
“原来,你还在这里。”
“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些年来,你都去过哪里呢?那里可也有春天,也有芳草?”
“也有春天,却比不上这里的天然秀丽。也有芳草……然而,怎
么说呢?岂不闻——‘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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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
满汀洲人未归。
入眼看到“江南春”这题目,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是的,
唐诗中就有一首同名之作,作者是晚唐诗人杜牧。小杜的《江南春》
是这么写的: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而在词牌中,含有“江南”一词,最是为人念念不忘、反复援引
的篇目大概要数白居易的那首《忆江南》了。《忆江南》,又名《望
江南》《江南好》《梦江南》,一连串言必称“江南”的小令,其实
属于同一词牌。至于词牌中以“江南春”为题目的,则仅此一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