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滚烫的气息炙烤着少女在寒风中冻僵的肌肤。一寸寸,自脖颈向唇边移动。
“别动!”
手术刀抵在男人的颈部大动脉,阳光下雪亮耀眼。
男人潋滟的双眸弯出一道笑意,不吝赞叹:“身手不错。”
楮知忆对他的冷静并不意外,在桑国人眼皮底下杀了人还能镇定自若的,自然并非常人。更何况,楮知忆并非要他的命,而是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男人的唇仍在她唇边半寸处停住,并没有直身退开的意思。
楮知忆退开一步,仰头望他,眸光清冷,话述简洁:“刘师并非桑军高层,为什么要杀他?桑国人想在麓山干什么?”
火车呼啸,少女立于寒风中,墨发翻飞,脊背挺如青竹,风姿清卓。男人此前与她如此贴近,她脸上并无半分羞郝之色,冷静淡漠。
闻言,男人剑眉微扬:“你知道刘师是桑国人?”
楮知忆眸光淡淡:“我不只知道刘师是桑国人,还知道人就是你杀的。”望着男人胸前第二枚扣子,“凶器就在这里。”
男人紧了紧掌心的手腕,另一只手袖进裤袋里,就身倚着火车外壁铁皮壳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惊艳动魄,生动了整个寒冬。
男人低沉慵懒的声音在寒风中散开:“说说看,怎么知道的?”
若没有脖颈那把刀,若他没有制住她手腕大动脉。这闲适的语气倒像是旧友暇谈,无半分剑拔弩张。
“刘师上体匀称,下腿粗短,膝下半寸有薄茧,是经年累月跪坐所至。长年跪坐,是桑国人的习惯。由此可见,刘师系桑国人。但他手指纤细,虎口、指食无茧,反是中指骨节有轻微变形,以此推断,刘师长年执笔并非拿枪。既然刘师并非桑国军人,但能让你亲自出手刺杀,可见来历非同一般。”楮知忆望着他,双目灼灼,“暖春未至,毒蛇尚在冬眠,如何出来咬人。刘师是被人是注射了毒液。毒针就在你第二枚衣扣中。”
“那又如何在祠堂中就认出是我?”
“黄叔原是麓山保长,警察局局长是桑国人给的,局里的人大都是本地人,都照惯例叫保长。似你这般顺口叫局长的,并无二人。”
“原来如此,倒是我大意了。”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既知人是我所杀,在祠堂之中为何不将我交给桑国人?”
楮知忆默然:“国土受侵,乱世天下,我无力回天。只能尽些微薄之力,东旭人能少死一人便少死一人。”抬眸望他,神情微肃,“我已经将一切说明。我只问你,刘师到底是什么人?桑国人要在麓山做什么?”
男人妖娆无波的眼眸渐渐染上一抹趣味,却仍黠促道:“宋慈转世,就这点能耐?”
楮知忆历来难与人多言,自认方才一番话尽了肺腑,男人竟不领情。当下微恼,手一用力,锋利的刀锋划破薄如蝉翼的肌肤,血线仿佛一道细细的珠链淡淡地浮在那雪白的肌肤上。
雪色刀刃上映着少女清冷的眉目:“祠堂里我能放你一命,这里我就能要你一命。”刀锋越寒,再次问道,“桑国人想在麓山干什么?”
刘师之死,桑国人往返三十分钟便能验明血中有蛇毒,却不将人带走。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桑国人占领麓山,以打造两国共荣圈为名,开办学堂,建立警察厅,处处彰显仁义。若在麓山建立医院,为何要隐瞒?
男人袖在口袋里的手突然扣住了楮知忆握刀的手腕,略一动力,楮知忆手心一麻,手术刀哐当落地。
“我既然出了手,桑国人在麓山就什么都干不了。”男人倾身望她,修长的手指拂过颈间,看着指尖瞬间沾染的血珠,唇角绽开淡淡的笑意,却仿佛地狱里灿然盛开的幽冥之花,危险却勾魂夺魄。
这些年还没有人敢在他身上动刀子,这个女人倒是大胆又有趣。
他的笑能摄魂,哪怕一惯清冷的楮知忆都怕那绝艳的笑颜中失了心神,不得不移开目光。
就在她别过眼的瞬间,男人拽着她一个轻旋,便将她压制在自己和火车外墙之间。他望着她,幽深的墨瞳似散开了星辰:“这趟火车会在三天后停在凤歧城。想知道桑国人在麓山干什么,下了火车到黄金银行门口等我。”
炙热的唇突然探到她耳畔,琴拨般低沉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她耳内,烫的撩人:“这是真面目,可记好了。”
男人突然松开手,单手撑住护拦纵身跃下火车。
楮知忆站在风口,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快速滚入轨道旁的草丛里,渐渐消失不见。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掌心那枚黑色的纽扣,小心地取出扣洞上的黑线,却是一枚两端折弯的细针,两头尖细的距离与刘师腿上的毒蛇牙印间距极为相似。
这就是他瞒天过海的办法,也是她将刘师之死往毒蛇上引的契机。
真面目!
这世上竟有这般容貌的男子。
楮知忆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术刀,默默地往车箱里走去。
这个男人不是军人就是刺客,但看他年纪轻轻便傲视天下的模样,不像是刺客,倒像是军官。
凤歧城的少帅和她有婚约,只怕也认识这个男人。为了避嫌,在退婚之前,她都不该见他。更何况,这个男人……很危险。
但是,麓山如何与外公安危相关,她不能不去。
三天后,火车准时到达凤歧城。
楮知忆找了个僻静处换了身乡下验尸时穿的衣裳,短褂束腰,棉裤束靴,长发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身后,戴了顶小瓜皮帽,活脱脱一个秀丽少年郎。
楮知忆提着棕色的藤皮箱子进了黄金银行对面的一家洋茶舍。她一身小伙计装束,倒也不引人注目。
只是当卷着头发的女侍应问候她喝点什么的时候,她看着手里全是洋字的菜单有些发蒙。
耳畔传来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请给我一杯黑咖啡。”
有侍应尊重地回应:“好的,少帅。”
少帅?!
楮知忆神情微动,低声道:“请给我一杯黑咖啡。”
“好的,先生,请您稍候。”
侍应生一走,楮知忆就忍不住斜对面看去。只见一名年青的男子倚窗坐着,穿着一件白衬衣,蓝色马甲,同色系西装领带,一旁的衣架上还挂着一件深黑色风氅。
他微垂着头,姿态慵懒地看着腕间的手表,依稀可见鼻梁高挺眉目俊朗。
似乎感受到楮知忆的目光,男人抬起头,楮知忆并不逃避,冲他略一颔首,便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窗外。
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黄金银行门口。
少帅?这便是母亲定下的未婚夫么?倒是好颜色。
楮知忆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张妖娆摄人的脸,纵是这少帅也不及那人三分。
等了半小时,黄金银行的人没有等来,却等来了街口射来的子弹。
“趴下。”
撩着火星的子弹穿透玻璃窗的瞬间,楮知忆将那位少帅扑倒在了身下,咖啡厅里乱成了一团。
刺客一击不中立刻撤走,警备厅的人来时,对面的楼上早没了刺客的身影。
“少帅,还得劳烦您协助我们调查。”警备厅的军警站在百里司羽面前十分客气地说。
“要问话,拿警察厅的贴子递到大帅府,我自然会去。”百里司羽委婉又傲慢地回绝了。
都搬出大帅了,军警哪敢多话,只得带了两个咖啡馆的侍应回去问话。
百里司羽走到楮知忆面前,看着她有些松乱的辫子,认出她是女儿身。将手里的瓜皮帽递过去:“小姐,你没事吧?适才多谢你相救。”
在警备厅的人来前她就端坐在角落,连救他时落下的帽子都不曾捡,显然不想惹人注意。
楮知忆望着黄金银行空无一人的门口,眸色微冷。那个男人故意要引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小姐?”百里司羽以为她受到了惊吓,温声问,“小姐没受伤吧?”
“我没事。”楮知忆站起身,接过帽子戴好。冲他略一颔首,提起自己的箱子,直接往外走去。
“嗳,这位先生。”女侍应慌忙拦住她。
枪击案后,店里给每位客人都安抚的补送了一杯咖啡,但要逃单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位……”百里司羽看着楮知忆一身男装打扮,改口道,“先生的单我来买。”
“不用。”楮知忆拦住他,拦向侍应问,“多少钱?”
“三块钱。”
楮知亿刚接替外公差事的时候,一个月才五块钱的薪饷。
她忍着肉痛从荷包里捡出三块钱给侍应,看着桌上比中药还黑的咖啡咬了咬牙,一口喝尽了。
之前她喝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
她拭尽了嘴角的汤汁,冲百里司羽微微颔首,疾步往外走去。心底一阵悲凉,她竟是看走了眼,那竟是个恩将仇报的男人,枉她还以为那是个心系东旭的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