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知忆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往白帐跑。
楼下一共走了六次,楮知道不知道森段天把笼子里的人送去哪里了,但一定是用车拉出去了。因为帐篷门口没有任何血迹。
一辆军卡最多装五十人还得是硬挤,六次也装不完所有的人。楼下还有人,她要把那些人带走。她答应了伍豪大叔的。
刚跑到白帐附近,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地她耳边嗡呜,大地都震了三震。
楮知忆转身看着乍起的火光,身子一晃。她猛地一擦眼泪,继续跑。
爆炸激烈的持续着,有来自身后的,也有来自爆炸区的。
身后她知道有谁,爆炸区,她也知道会是谁。
桑国军队要撤离,那两辆车肯定是用来转移用的,百里司宸竟然用这种方式消减森段天的力量。
百里司宸首先把车看进了雷区,他估摸了一个安全值,加了车速,跳车,满脸笑容地看着车开进雷区,炸了个粉碎。
那边张帆和小七就不太顺利了,他们没有百里司宸那么好的判断,又怕没进雷区炸不死人。而且,他们两不会桑语,桑国人跟他们一说话,他们就露怯,张帆怕行动失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把小七踹下车,自己连人带车开进了雷区。
森段天布下雷区本来是防着有人闯入,这时却成了自己人的焚尸处。
楮知忆摸回白帐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炮震的地都响了三响。
两架迫击炮架在白帐前的空地上,隔着麻袋垒成的战壕无间隙地往外轰。森段天没有对她说实话,除了步枪,这里还架上机关枪。
前面是过不去了,只能走后面。
“找死么!”
她刚刚往前跑两步就被拽住了胳膊甩回树上。
“百里司宸?”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尽管知道她没死的时候鼻子酸的想哭,尽管脑子里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再见到她一定狠狠地抱抱她,亲亲她。但此时,百里司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指着火力的死角:“我给你打掩护,你从那里过去。”
楮知忆有些犹豫,这么近的距离一旦成为目标就会成为马蜂窝。
“不信你男人?”百里司宸扬了扬眉,“不想救那些人了?”
“华军,没事么?”楮知忆突然问。
百里司宸:“嗯,没事。但是引爆装置不在他手里,他来了也没用。”
“嗯。”楮知忆似乎松了一口气,“掩护我。”
“好!”
百里司宸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力密集处,楮知忆猫着腰往后绕了过去。
过程很顺利,楮知忆很快绕回白帐内。看着门口守着迫机炮拿着机关枪的人有十几个人,楮知忆打消了杀了他们的想法。这个时候动手无疑把自己置于死地,影响计划也浪费百里司宸的好心。
楮知忆跳进了入口,她清楚守在暗处的人的位置,十分轻松地拉开了他们脖子。
楮知忆打开牢门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我是楮知忆,楼上的桑国人有枪,大家不要说话跟我走。”
楮知忆是麓山的仵作,是百年来唯一的女仵作,帮麓山人找回过丢失的牛羊,也帮很多人找到了杀死亲人的凶手。
她的话就像一阵风,被人每个人颤抖着小声地传送着。
楮知忆走在最前面,地下没有人,楼上是出不去的。她带着所有人推开了森段天指挥部的办公室,扯下那张巨大的麓山地图后,露出一扇墙大小的门。
推开,里面就传来一阵极微弱的流动的风。
通道窄而长,一路都黑而沉默,因为是楮知忆,有人些人在途中不停地向她确认:“阿忆,你是来救我们的,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楮知忆领着队,用从森段天办公室搜来的手电照着明,不厌其烦的解释。
楮知忆这个名字仿佛给了所有人安定的力量。直大家在风口处看到了手里拿着军刀和引爆装置的森段天,所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我没死,很意外么?”森段天看着脸色苍白的楮知忆,鲜血满布的脸上挂着笑,“很抱歉,救你的人死了,我还活着。”
百里司羽死了!
楮知忆压下唇角的颤抖,冷声道:“现在我们有一千多人,你只有一个,你觉得你有胜算?”
“当然没有。”森段天握着手里的引爆器,森然一笑,“只要我轻轻一按,你们包括外面那些因为来救你目前还没死的人,都会变成像你外公一样的毒尸。”
“不!”
人群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每个人都曾亲眼看到过那个场面,人在活着的时候变成焦尸,皮肉寸寸溃烂而死。那是在他们心里的恐惧,挥之不去。
楮知忆看着森段天:“先让他们出去,他们逃不远。”
“可以。”森段天让开身子。反而他们都逃不了,他也不想这么多人打扰他们。
“楮知忆,我说过,我要带你走的。”森段天把军刀扔到她面前,“你先走。”
楮知忆扬眉:“什么意思?”
“殉葬!”森段天没有再跟她浪费时间,“你是我唯一干净的地方,我去哪都会带着,必须带着。”
“我死了,你就放过那些人?”楮知忆冷冷地看着他,“到现在,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么?”
“没有!让你先走,可以免受毒气的苦。”森段天走到她身边,紧紧地靠着她,“不想先走,就一起。”
他手指握住了引爆按钮,正要用力,一道寒递向了他的脖颈,他飞快往后一退,抬手劈在了楮知忆的手腕上,手术她咻然落下,楮知忆右手往下一兜飞快地接住了掉下去的手术刀,直接劈向了森段天握着引爆器的手腕。
她这一串动手快而敏感,森段天简直都要为她叫好。
森段天直接用胳膊一隔,另一只手扣住楮知忆握刀的手,笑道:“要不是林子里先见过了,这回哪里躲地过……”
话音一落,他人往墙上一侧,盯紧了来人,龇目欲裂:“百里司宸!”
“孙子!”百里司宸举着枪不断射击,快步走到楮知忆身边往她往自己身后一扯。
森段天看向百里司宸,眼里有不可思议,也有愤恨:“所以,这此事,都是你弄出来的?!没想到那场火车爆炸没要了你的命。”
百里司宸笑了:“凤歧到邵市的铁路是谁督建的,你知道么?”
森段天:“不是姓宋……”
“是姓宋。”百里司宸笑地灿烂,“但也姓司。不好意思,家母祖上姓司。”
森段天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就跟搁你这呆了几天的石井原一个意思。”百里司宸拿着枪的手逼到他的脸上,“孙子,我国弯弯绕绕的道道还没弄明白呢,就想混进来捞一瓢,睡醒了么?”
铁路上有百里司宸的人,加上之前早有布置,知道森段天的计划并不困难。难的是要演一场举国皆知的装死大戏。
“那又怎么样?”森段天突然按下了引爆装置,“这次,拿你的命给我陪葬。”
整个地下实验室发出一阵惊悚无比的咯吱声,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从地底下探出来没头没脑地在四周摸索着发出渗人的摩擦声。
百里司宸不由分说拿着手里的枪直接砸了过去,他其实没子弹了,最后一发子弹就在刚才用完了。
森段天扔了引爆装置迎了上去,对着百里司宸的脸就砸了过去。在和百里司羽的周旋里,他也用完了子弹。
这本来是一场胜券在握的计划,他能想到百里司羽会来,但没有想到还会有百里司宸。
但他一样赢了,炸弹炸响时就是大家一起命丧黄泉时。但如果在这之前能把百里司宸先杀了,他将赢的更彻底。
伴着从地下不断传来的铁片摩着地面的声音,百里司宸和森段天在窄道里打成一团。楮知忆趁空跑了出去,森段天想拦的时候被百里司宸一脚踹在了脸上:“别碰我的女人。”
森段天吐出一口血,不屑地笑了:“你的女人正丢下你逃命。”
百里司宸对着他的脸甩了一拳:“我就爱她惜命的样子。”
森段天侧身避开:“为一个不爱你的人来,值得么?”
“不好意思,她挺爱我的。”百里司宸打地兴起。这些年能跟他手底下过这么久没败象的,森段天是第一个。
楮知忆跑出去又跑回来,看着百里司宸还在打,蹙了蹙眉,掌心一翻,一把手术刀直接向森段天脊椎骨挥去。
森段天听到风声侧身要避,百里司宸往他躲避处顶了一下把他逼了回来,楮知忆一刀生生切了一段脊椎,森段天上身一软,立刻倒在地上。
“小七把人带走了。”楮知忆看了百里司宸一眼,“小伍进来找你了,我没看见人。我去里面看看。”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特别是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听到那挠人的铁片擦地声已经没有了。
百里司宸也发觉了,他冲楮知忆点了下头:“你来,我去看。”
“好!”楮知忆没有矫情,手起刀落,往森段天脖颈一划。
森段天脊椎已断,没有起身之力,他就地一抓握住了之前扔地上的军刀,抬手一隔:“请给我,军人的尊严。”
楮知忆知道什么是军人的尊严,不过就是活不下去时选择自我裁决。但是楮知忆并不打算成全他:“我外公,死的很没有尊严。”
楮知忆一刀划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动脉断裂,鲜血喷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外公本来已近命终,他本来可以有尊严的死在自己家的床上,埋在家乡的土地上。你却拿他当畜生,拿他做实验。你拿他当人了吗?你给他尊严了吗?”
眼泪朦胧早已赤红的双眼,外公那一声声“小忆,给我个痛快。”的哭求让她痛不欲生。她毫不犹豫地举刀刺了下去。
“楮知忆,你恨我,就因为这个么?”森段天抬起胳膊挡住了楮知忆那一刺,手术刀穿透了手骨,痛地他声音有些颤,“因为你外公?”
“还不够么?”楮知忆不管不顾地一刀刀刺在他的身上,目红如血,“我看见你的每刻都恨不得食你肉啖你血。啊……”
寒光伴着穿透心肺的嘶吼,一道血线在窄小的甬道中飞扬。
楮知忆单膝跪地,急促地喘着气,探了森段天的鼻息和动脉确定死透了才站起身,扶着墙往实验室的方向走。
报仇了,她并没有感受到轻松,而是更加沉重。
百里司宸进去很久了,华军的条子告诉她引爆后十分钟内就会爆照。这十分钟是华军争取出来的时间。
从森段天到按下引爆器到现在,不只十分钟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道很长,很静,静地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快,以及隐约传来的百里司宸的吼声:“小伍,你给我出来,听到没有,你给我出来!”
小伍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笑里带着几分憨傻:“师座,快走,让小伍再看一眼您伟岸风骚的背影。”
“老子的脸比背影风骚!”百里司宸拽着小伍的手拼命扯,“你只要跟我回去以,我就让楮知妍嫁给你。我的兵不是拿来堵弹孔的!”
楮知忆站在一枚半人高的炮弹面前,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铁片刮地声为消失,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炸弹还没有炸。因为小伍把自己当成了栓子,卡在了炸弹和发射台中间,缓解了发射台升起的速度,也延迟了爆炸的时间。但,仅仅只是缓解而已。只要发射台的压把小伍挤成两段,爆炸依然会发生。
“夫人,快带师座走。我撑不了太久了,真的。”小伍冲楮知忆挥挥手,“一会咱们仨都死成干尸给鬼子陪葬就真的划不来了。”
是,楮知忆明白!
百里司宸也明白,可是,他不想放手,不舍得放手,不舍得。
楮知忆看向百里司宸:“百里司宸,如果你要死在这里,我陪你。”
小伍被挤地开始吐血,他没有力气再跟百里司宸拉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嗓子骂:“百里司宸,你个孙子,老子一条……”
话还没说完,百里司宸握住他的手就松了,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不会给你当孙子的。”
小伍看着他潋滟的眼里不断涌下的泪,笑道:“我这辈子就骂你一个心愿,也不让我尽兴。”
百里司宸冲小伍行了个军礼,转身,使命地握紧了楮知忆的手没命地往外跑去。
林子里黑色的吉普在零星的烈火中分外耀眼,百里司羽满脸是血地站在车门外看着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汽车在林子里狂奔,四周充斥着血腥味,夜风带起的都是亡魂。
百里司宸握紧了楮知忆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小伍跟我同年入伍,那年入伍的四百多人,只剩下我们两了。其他人,都死了。我们是军人,我们不怕死。可是,小伍他当兵只是想每年给养大他的老婶寄钱,当兵的也是人……他早就可以独自带连了,他怕我跟其他人一样也死了,要留在我身边给我挡子弹。他很怕死,怕看着所有熟悉的人死……”
其实我也怕,楮知忆,我也怕熟悉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如果世界和平多好,军人戍边卫疆时回头也能看到父母妻儿的笑。
可是,外敌入侵,企图改变东旭血液,企图覆灭东旭民族,国不安时,何以安家!
为了留住更多熟悉的笑容,甚至到最后可能留不住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还是要战斗下去,直到,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外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