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常的卑微的不起眼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成了永恒。
——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事实上,每一个年代的爱情,都有各自的历史痕迹。50年代的单纯,60年代的压抑,70年代的扭曲,80年代的觉醒和挣扎……再看看90年代的颓废和新世纪以来的严重物化,大抵可以印证不同年代的世道人心。
——野夫《1980年代的爱情》
每逢上海电影节,总是梅雨日,二者似乎没什么关系,却也构成某种时间上的联系。
当我坐在上海影城二号放映厅,等待由野夫作品改编,霍建起导演的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展映时,心情也和天气一样阴晴起伏,有些疑惑,甚至有点紧张——紧张部分是为野夫,我知道野夫为这部电影奔走不休,但我不知道这部电影会是什么样?看过之后,我觉得放心了,觉得基本达到了原著意图,而且演员的表现其实比预期好,尤其是90后的女主演。
《1980年代的爱情》由霍建起导演执导,选择在利川正式开机,这也是故事原型真实发生地,也是野夫成长的家乡,当地山清水秀,风物鲜明。在上海电影节上,这部电影成为金爵奖入围的两部国产电影之一,野夫自己说他们也很意外这个结果,也没有进行任何运作。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海电影节展映当天,易中天和沙叶新也到场,低调混迹后排观众人群。
说起来,我对这部电影并非一无所知。《1980年代的爱情》出版之后,我就读过,甚至和很多朋友推荐讨论,但是一直没法写点什么。2014年8月初,这部电影在恩施利川开机之际,我和一群朋友正在恩施,当时开机在即,仗义的野夫还是陪同我们走了不少恩施山水,很多当时流连不已的利川风物也在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中再度闪现。于我而言,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也是关于恩施,看到满屏莹碧的恩施山水,很令人感动。这故事当然关于年代、爱情、青春,可是也关系家乡。每个人的故乡都难以避免沉沦消失,都有因回不去而愈加美好的故乡记忆。
野夫+80年代+爱情,会等于什么?
先说野夫,他是江湖浪子,天生具有游民气质,关于他“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的评语直说出世俗评价的一面,但野夫的仗义重情也有并不张扬的另一面。一个无根的人,如果得到一点温情,往往会成为生命中恒久的温暖,野夫在德国科隆莱茵河畔追忆往事,完成了据说写了10多年的《1980年代的爱情》,是小说,也是写自己。
其次,野夫与80年代组合在一起并不奇怪。虽然野夫在大众层面成名是前些年的事,但野夫这个名字的内核其实注定和1980年代结合在一起,对他们这代人的不少人来说,80年代是一生精神源泉以及精神花园。
那个年代不失粗糙,也偏爱宏大叙事以及英雄主义,曾经是个人主义的我避之不及的时代,但了解之后却发现80年代如同一壶烈酒,品质未必醇厚,但是饮过之后,爱好这口的会永远难以忘怀。那个年代孕育与成就了无数人,当然同时因为变迁毁灭与消磨了无数人。
作为一个自认有点批判性的85后,我曾经以为80年代过于简单粗糙,如今年岁渐长,时过境迁,也慢慢体会一些不同况味,那或许不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一定不是最坏的时代,也逐渐理解80年代何以成为一种情结,一种安慰,一种希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有那么一类,对爱情笃信有爱过好过没爱过,对时代,也无不偏执地认为,毛毛躁躁的大时代或许好过庸庸碌碌的小时代——话说回来,为什么好像只有这两种选择呢?
如今,随着接触过不少那个年代的亲历者以及目睹者之后,我发现纵然每个人观感不一,但那个年代确实类似一场旋风,席卷了无数聪明人的大脑,同时也是一股清泉,滋养了无数期待永远年轻的心灵。正如野夫所言,“我痴迷于这个故事已经十年,真实抑或虚构,都渐渐在不断的质询里变成了回忆的一部分。对了,就是回忆,使我日渐明白这个故事的真正意图,是在追忆那个隐约并不存在的年代”。
野夫散文砥砺奔放,我常常说读一次哭一次,私人记忆是对抗集体遗忘的最好的途径,我也曾经感叹;不过最近也在想,除了野夫式的恣肆狂歌一派之外,汉语表达的蕴藉含蓄一派好像不够多,是否社会文化还没有足够空间孕育沉静下去的文字?当这种情绪从非虚构换成虚构,野夫其实在尝试换一种写作方式,构思也变得轻盈起来。因此《1980年代的爱情》多半不会被认为是野夫最成功的作品,但堪称野夫最小清新的作品,从我个人的阅读体验来看,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是,有些《白夜》之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感受。
也正因此,在《1980年代的爱情》之中,爱情作为普世语言成为主线。爱情其实是所有人的集体记忆,不同世代,甚至90后、00后,或许在《1980年代的爱情》中都会找到共鸣。就像男女主角在乡间地头的闲谈对坐,其实不过日常的一咏一叹,但却成为彼此的刻骨铭心,这种日常背后有其隽永的力量,正如雷蒙德·卡佛在《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中所谈,“平常的卑微的不起眼的琐碎日子,就这样成了永恒”。
这种平淡的宁静,其实并非毫无代价,是以往激烈运动之后的劫后余生,这在《1980年代的爱情》中也有提示。以往野夫作品中深沉怒目的人物隐退了,但也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变为丽雯父亲、老田之类配角人物,在一句两句的台词中闪现锋芒,“我们这一辈人从那个被淹没的年代穿越而来,即便桂冠戴上头顶,但仍觉荆棘还在足尖。多数的日子看似谑浪风尘,夜半的残醉泪枯才深知内心犹自庄严。一个世纪中唯一凸显干净的年代,让我辈片叶沾身,却如负枷长街。每一次回望,都有割头折项般的疼痛。我知道,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最终是在薄奠那些无邪无辜无欲无悔的青春”。
《1980年代的爱情》是写那个年代的爱情,男女因为城乡背景而分离,这在今天看来有些夸张,但在当时确实典型。作为年轻人,我阅读小说时候对于丽雯的隐忍的放弃选择尽管理解,但是不完全赞同,换作电影时,因为由小说的男主人公叙述变为影像图面,女主角的表现就显得立体得多,表现比预想的好得多,电影还是很好表达了这种情感抉择与内心纠结。
正是在利川,我从野夫那边听到一个多少令人哀伤的消息,英子(麦琪)在当年也就是2014年去世。她不到50岁,去世时间据说是1月,大家关注甚少,野夫评价是人生苦短,她是很不错的诗人。
顾城的悲剧,也是20世纪80年代的爱情标本之一。本来就是个暗黑事件,足以激起太多的负面情绪。但无论评价如何,简单的对错实在不是外人能够判断的,或许只有上帝才有资格做出最后的审判。从大时代角度来看,这件事某种程度上可作为20世纪80年代余晖破败的无数象征与注脚之一,昔日的理想、爱、诗歌,每每在时代转折中消磨沉淀,美好的事物,往往抵御不过恶的侵蚀,无论是制度之恶还是人性之恶。
当时我读《1980年代的爱情》一半,就觉得应有时代挽歌的立意,虽然写男女爱情,未尝没有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立意。1980年代是无数人的乡愁,时代乌泱泱碾过这代人,浇灌了他们的生命也浸没了他们的精神,这是一代人的乌有之乡,有人永远停驻在斯地。
爱情、故乡、80年代、青春……或许一切美好的事物最终都会消逝,我们或许也会变成我们憎恨的人甚至引以为傲,但是一切都可以在记忆中得到不朽,精神不灭意义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