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奉剑明亮的大眼睛充满忧虑,问道:
“公子……您如此做,就不怕得罪了皇后娘娘吗?”
“怕,但我会尽可能缓和的劝她,近年来她的许多作法引起不少疑虑,我真的很为她担心,一直想着要如何扭转这些不利于母后的评价。善待庶出的子女,不也会让她有个宽厚慈爱的名声吗?”
闻言,司徒奉剑淡然一笑。
这样的劝法,不就是明指皇后娘娘“不”宽厚慈爱吗?
司徒奉剑没有多说什么,她的心里沉积了太多的悲伤与失落,令她显得对于敦敦谏诤失去了耐心。她说:
“公子放心,两位公主尚在人世,软禁在掖庭宫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
“怎么会?我可没有漏掉掖庭宫──”话尚未说完,太子想到了什么,说:“我懂了!怕是我派出去调查的人被以种种方式给屏蔽掉了……”
“既然不希望公主们被人找到,自然是将人关在难以寻到的地方,有特别的看守机制,公子派再多的人去找,结果都是一样的。特别是──肯定有人知道公子在找她们。”
司徒奉剑走到书案边,摊开纸张,拿起笔在上头画上地图与附记,她时而停笔闭上双眼,时而动笔疾行。
画好之后将纸卷起,交给了太子,略为迟疑地说:
“公子,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赞成您这么做,但还是将这标记图交给您了。”
“感谢司徒姑娘!”
他接过手,指示随从将放在桌上的大提柜打开。
“不用了,奉剑不收谢礼。”她摇头,对满满的金银财宝视若无睹,而后以那对美目看着太子,慎重地说:
“千万当心,公子。”
见司徒奉剑如此语重心长的嘱咐,太子不免怀疑──是否她看见了什么令她如此忧心忡忡的未来?但见她似乎不想再说了,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贵客,醒秋叫唤慕歇来收拾茶具,现在浅云宅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们俩还不肯走。醒秋说:
“小姐,妳真的……要离开浅云宅吗?”
“我一个人不需要住这么大的宅第。醒秋,妳和慕歇也走吧!家丁仆役们都离开了,妳们还留着做什么呢?我想迁居,不排除浪迹天涯,带着大批家丁不甚方便,浅云宅这庞大的产业我会处理掉的。”
她握着两人的手,浅笑地说:
“我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优渥的银俩,妳们也有,还多了些我不用的首饰,想让妳们当嫁妆。回家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小姐!”慕歇大哭起来,说:
“我知道妳毫不吝惜的将家产全分给所有的仆役婢女了,但是、但是──请不要连醒秋姊姊和慕歇都赶走,让我们留下陪妳来好吗?我们……我们都没有地方去了呀……”
醒秋拭泪,笑着说:
“慕歇!妳说这是什么话?好像说我们是没地方去了,才要赖在小姐身边不走呢!”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我我……就是不要离开小姐嘛!”
司徒奉剑看着两人又哭又笑,说:
“我不想让先知之名终己一生,一直以来,我都希望当个平凡的普通人。娘……已经不在了,我却还活着,我想……”
松开两人的手,司徒奉剑缓缓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致说:
“既然决定要活下去,就找个理由好好的活,不要辜负自己的生命。妳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带着妳们两个反而不方便。”
醒秋抢过一步向前,说:
“小姐!妳要深居简出的隐居也成,要恢复一般人的生活也罢,请妳不要赶走我们,让我们继续在妳身旁服侍妳好吗?”
司徒奉剑没有妥协,摇头说:
“去收拾收拾,明天妳们就离开。”
司徒奉剑蹙着秀眉,她知道有什么危险接近着,离开这里才安全,但她跟先前一样,只看到一些命运的碎片……
醒秋在一旁仍争取着,说:
“小姐!妳就让我们留下吧!”
然而,司徒奉剑没有回应,突然脚一软,想攀住窗框却来不及了,整个人向一旁倒去,醒秋站得近,一把抱住她,吓得大叫一声。
“小姐!?小姐妳怎么了?”
失去意识之前,司徒奉剑好像看见了什么……
再一次确认她似乎真的能看见切身之事!
──这是不可能的啊!
至少在过去,她无法看见自己的未来啊!她的命运是否产生了什么变异?
司徒奉剑无从评断这是好是坏,只感觉得到内心的无助与慌乱,还有无从压抑的恐惧。
几日过去,浅云宅如愁云罩顶一般。
卧房内,醒秋和慕歇轮流照看着她们心爱的小姐。
见躺在卧榻上的司徒奉剑似乎稳定下来,不再盗汗,脸色也不似稍早前苍白可怕,且缓缓而沉沉睡去,她拉着哭泣的慕歇悄悄走出卧房。她用气声说:
“别在这儿哭了!慕歇!让小姐好好休息。”
到了门外,慕歇不再压抑啜泣声。
“醒秋姊姊!小姐……这是怎么了?”慕歇止不住两行清泪,说:
“小姐昏昏迷迷了好几天,真的不要紧吗?虽然醒秋姊姊妳通些药理,但……是否找大夫来看一下比较好呢?”
醒秋没有回应。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懂,为何司徒奉剑肩上的伤时好时坏?
有时候看似好了,伤口也愈合了,但隔没几天又开始渗血甚至裂开;慕歇还问她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呢?
“别哭了慕歇!小姐不想找大夫自有她的苦衷,但……我答应妳,这两天若小姐的情况还不见好转,问都不问小姐,我绝对就去请大夫。”
“嗯……”
醒秋所不知道的是,这几日里昏昏沉沉、似醒不醒的司徒奉剑一直倍受梦魇困扰着。
梦中,她飘悬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黑暗如此幽深凄远,是她内心的世界显现,或单纯的只是她的梦境呢?
只不过在一般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在作梦,通常都会马上甦醒,这次却不一样,她在黑暗之中如幽魂般飘行,待习惯了这一方深邃的黑暗,一疋丝线所组成的光之河在她的面前流过。
她莫名的理解到,这些阡陌交错、幽远看不见尽头的光之絮线,就是命运的丝线。
司徒奉剑不自主的伸出手,轻触着最靠近她的光之絮,方才接触,陌生的画面划过她的意识。
那是深夜的都会城市,高塔一般的建筑如巨木,林立着整个梦境。
她看见一个陌生人将冷漠的凝望投射在城市上空,此人有着一头火燄般的头发,神情如他的蓝眸一般淡漠。
“难道……我触碰到的,是这个人的命运?”
他的跟前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个漂亮的女孩,另一个则是一名少年。司徒奉剑能感觉到三人之间波涛汹涌的情感。
这是很久的未来会发生的事吗?影像中的三个人,哪一个是她呢?
陡然地,司徒奉剑听见一个声音──
《那正是你可能遭遇到的未来!未来并非即定的,而是充满可能性,可能性最高的就会成真。》
“我的未来?哪一个……是我呢?”
《哪一个是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不该看见这些!》
司徒奉剑转身,朝着声音来源望去。一个人影向她靠近,她却看不清楚来人的面貌。
《你不该窥探我所造的命运,即使你是命运的收线者!》
“……命运的收线者?我?”
《是的,世界上所有的命运之线,总是一端为始,一端为终,有开始一端当然也有结束的一端!你就是站在终的一端的那个人,收着每条或细或粗、或长或短的命运之线,因此你能看见命运,得知未来。》
“刚刚你说……人的命运是你所创造的?”
《不,我的确创造,但很少。我只是在「即定的命运」之中加一些我的创作,只要我将其中足以影响你们的线做些许的破坏,这纤细精准的命运转轮就会改变轨迹与速度,如此──尚轩的转轮便会走上歧路!》
《只要些许破坏……》
“不!你不能破坏尚轩转轮!”
千万、千万不能这么做啊!
尚轩为了嫿琤,不惜向自身力量之上的转轮挑战,若你破坏它……
他会非常、非常伤心的!
忽然,司徒奉剑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伸手拭去眼眶上的泪,竟想不起来方才作了什么梦、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甚至醒过来后心中依旧纠结着刻骨铭心的酸楚!
她坐起身,室内与外头都看不见人。
“……醒秋与慕歇呢?”
一瞬间她还觉得庆幸,她们离开了吗?那就不会有危险了。
神思稍稍清醒些,她感觉到两人并未离开,而且……似乎还有不少陌生人进了浅云宅了!
司徒奉剑卒然将薄被一掀,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走出卧房。
站于庭园之中,她探知了西边的厢房里有好些个陌生的男人,全都带着武器,她向前走去,听见了几声粗暴的咆啸。
西厢房里,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主座上,放任自己的手下对着两个姑娘耀武扬威,没有出声阻止,反而是一脸笑意,他看着两名吓坏的女孩,说:
“之前……我的好友好像前来拜访过司徒姑娘,是因为什么事?快说!”
“我们……我们不知道啊!”慕歇颤抖不止,苍白着脸哭着说。
“小姐与人议事时……我们下人……都要回避的!”
醒秋也哭了,她从没遇过这样的事,吓得不行,不过这些突然闯进来的歹徒还不放过她们呢!说:
“那么就请先知司徒姑娘出来见面吧!难道要等我们一间一间的搜寻?”
“不……不行,小姐病着……不能见客啊……”慕歇说。
“这丫头,竟敢顶撞我们安平爵?”
武人突然拉起慕歇,挥了一剑就将慕歇刺死在地上。
“慕歇──”
醒秋凄厉叫喊着爬到慕歇身边,见她满脸是泪,已无声息。另一名武人低声斥责这个莽撞的同僚说:
“喂!你干嘛杀人?”
“可是……”
这时,司徒奉剑走入厢房,看见现场的状况,瞠着一对美目,秀丽的脸上充满怒意,呼吸急促。
坐在主座上的安平爵在司徒奉剑进来时,双眼就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不能移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充满着欣赏的意味。
他万万没料到,名满天下的先知司徒奉剑竟是名貌美的妙龄少女,并且……美得如此超凡绝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