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宵禁时辰，但由于灾民入城的缘故，街上仍能不时遇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或倚靠在墙边。大概是被官兵赶怕了，见到林芷妍一行人，就像老鼠见了猫般仓皇逃窜，引起一阵喧闹。
即将步入下一条街的时候，六皇子突然翻身下马，转头吩咐道，“动作都轻一点。”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皱，眸光微闪，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张扬肆意。
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林芷妍心中暗叹，也跟着翻身下马，和他并排走着。跟随的人本就是极有规矩的，愈发放轻了动作，缓缓缀在二人身后。
沈沛宁已在门口候了许久，林芷妍一行人刚到便立刻迎了上来，见到六皇子也不吃惊，恭敬行礼。只是这行为落在六皇子眼里，却生出了些许别的意思，他冷笑道，“沈小姐好眼力。”
沈沛宁自然听出了六皇子语气中的不善之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得六皇子继续道，“皇姐，你说呢？”
这六皇子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林芷妍有些无奈的笑笑，“进去说吧。”
沈沛宁虽是商贾之女，行动举止却极有分寸，礼仪风度比起京中贵女也不遑多让，府中下人也懂规矩，进退得宜。沈家能将家业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养女打理，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众人在正厅分宾主落座后，沈沛宁便将粮库账册递交给了林芷妍，捡重点细细解释了一番，“沈家共有三个粮库，分别在城东、城南和东阳巷，城东的粮食已经全部装车，公主若要运送至浔阳，随时可以启程。东阳巷就在城中心，调取方便，这里的存粮本是供铺子提货的，量不多。城南的粮食最多，只是距离远，我们人手又不够，目前还没有调用。”指了几个管事给林芷妍，“这几个管事是三处的管事，听候公主差遣。”
林芷妍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听着，沉吟片刻吩咐道，“马上和浔阳那边的人接头，连夜把城东的粮食运过去。东阳巷的粮食先送到太守府，明日再运出来，动作要隐秘，天亮之前务必运完。至于城南的，明日再处理吧。”
“民女还准备了些设棚施粥的东西，想必公主用得上。”
好玲珑的心思，林芷妍深深望了她一眼，抑制住将她收归麾下的想法，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先不用，这些东西要明日一早大张旗鼓的准备。”顿了顿，又道，“这批粮食恐怕暂时无法挂沈家的名号，还望你理解。待将来情势安稳后，我自然会为你正名。”
沈沛宁并未犹疑，“是，全凭公主安排。”
林芷妍摆摆手，刚才得了吩咐的人都各自下去，厅中突然安静下来。
六皇子本以为沈沛宁是一个狠毒又刻薄的人，如今见她行事从容不迫，举止温婉，倒是生出些许好感来，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林芷妍一旁瞧着六皇子的神色变换，略微放下心来。她未见过所谓沈家大房的人，也未听闻他们的委屈，兼之对沈沛宁很有好感，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可心里到底是有些偏向的。只是此时她心乱如麻，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都等着她做决断，委实没有精力参与这场家族恩怨。本想找机会离开，却被六皇子拦了下来，沈沛宁当然也是跟着挽留，又安排下人上了一桌酒菜，殷勤招待，林芷妍实在推辞不得，只得坐了下来。
沈沛宁显然提前打探过二人的喜好，准备的酒菜十分用心，很符合林芷妍的口味，看六皇子一脸享受的表情，也知道他心中是喜欢的。林芷妍闷声吃着，一边听着六皇子和沈沛宁言语过招，隔岸观火。
六皇子和沈沛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状似无意提起了沈家大房。
“听说你是沈家的养女？”
“是，民女十岁流落街头，幸得祖母不弃，收养在膝下。”
“养女当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沈家也放心吗？”家族传承，最重血脉，且不说沈沛宁是养女，即便是亲女，民间也有传男不传女的风俗。
“实在是家中人丁单薄，父母不幸仙去，祖母年迈，幼弟又还小，民女只能赶鸭子上架，替祖母担起一些事来。”这种质疑不是第一次听到，沈沛宁并不气恼，轻声回答。
“既然人丁单薄，怎么还把骨肉至亲赶出家门呢？”六皇子十分不快。
原来如此，沈沛宁这才明白，六皇子从初见开始释放的敌意，原来是因为沈沛安沈沛柔两兄妹，也不知他们怎么找到了这样的靠山？来不及多想，沈沛宁谨慎答道，“回殿下，是三年前，因大伯触犯家规，祖母作主让大伯一家出府的。”
“哦？与你毫无干系吗？”六皇子眉头一挑。
沈沛宁一惊，急忙答道，“殿下何出此言？祖母对民女有再生之恩，民女万万不敢恩将仇报。”
“那你说说，他们犯了什么错？触犯了哪条家规？”六皇子继续追问。
沈沛宁本来一直应对得宜，没有丝毫惶恐惊慌，听见这个问题，却半晌没有回答。
此时，就连林芷妍也抬起头盯着沈沛宁，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无法不让人多想。林芷妍几乎是瞬间就脑补了一场农夫与蛇的故事，也难怪六皇子如此愤恨，要替人讨回公道了。
“是不方便外传吗？”林芷妍插言道。
“本王难道还会学长舌妇嚼舌根不成？有什么不能说的？”六皇子怒道。
沈沛宁只得开口：“殿下言重了，殿下关切沈家，是我们的福气。只是民女是晚辈，不好言长辈的过错。此事是祖母亲自处置的，族人皆知。”
“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见你们老太太吧。”连这都解释不清楚，六皇子愈发觉得事有蹊跷，“可别说你祖母不见客。”
“是，只是此时祖母尚在安睡，还望殿下体谅祖母年迈体弱，明日一早再带祖母来拜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