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他想把通缉犯交给警察，反正他被锁在后车厢里，还不是任他处置，就算炸弹引爆把车子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赔钱给店里就是了，但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和妻子，对方声称还有同伙，对方在暗他在明，他不想拿一家人的生命做赌注，他必须把罪犯送到L城，绝不能失误。
“下来。”一名年轻却目光锐利的警察命令道。
郑天华借着下车的工夫深吸一口气。
“把后车厢打开。”警察继续命令。
“这是特级冰激凌，对于运输要求特别高，店里要求运输途中绝不能打开。”这一句在郑天华心里已经反复说了不下几十遍。
警察眨眨眼，显得有些不耐烦，指着后面的一条车龙说道：“看见多少人等着吗？别废话，让你开你就开。”
“警察同志，我是一位守法公民，我保证这里面就是冰激凌，但我真的不能打开。”
警察没了耐心，推走郑天华，打算亲自动手。
郑天华感觉心里防线就要崩溃。他急忙挡在前头，说道：“你要打开你就必须赔偿这一车冰激凌的损失。”
警察暂时停手，看着郑天华问：“不就是冰激凌吗，一会儿我在队里给你报损失费。”
“三万块。”
“什么破冰激凌，三万块？”警察难以置信。
“我都说了，这是专供五星级酒店的特级冰激凌。”他指着电子温控仪接着说道：“警察同志您看，这上面有温度显示，车厢里现在零下25度，这旁边显示的是冷冻时间四小时三十七分钟，也就是说后车厢已经有将近五个小时没有打开，您说这么冷，谁在里面待这么长时间啊。现在要是一打开，这计数就得归零，到了酒店人家不认，而且这马上就到送货时间了。”
警察此时有些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先等会儿。”他把情况报告上级，上级警官寻思片刻，询问了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名称，然后打114查到酒店的电话号码，拨通了酒店服务电话，经理确认了郑天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并且对他做了担保。
警官挂了电话，犹疑地盯着郑天华，最后说道：“走吧。”
郑天华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但他极力不让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努力保持镇定，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警察同志辛苦了。”然后不急不缓地打开车门，开门离去。
出了路卡，郑天华才感觉出自己猛烈的心跳，咚咚都要蹦出来了，他猛踩油门，把车开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然后跳下车，拽开了后车厢的门。
只见车里的人被冻得蜷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举起酒瓶，脸上竟还挂着笑容：“我就知道你能行，我敬你！”说完他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酒。
不知为什么，郑天华在这名通缉犯的身上，看出了苍凉与悲愤，“我已经履行了承诺。”
张毅晃晃悠悠站起身，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放心，我这就走，无以为报，只能对你说声谢谢，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等我把要做的事情完成，一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我最怕的就是再来找我麻烦好不好？郑天华开口：“我看还是没有这个必要了，那个洋娃娃……？”
张毅勉强嘿嘿一笑，“就是个洋娃娃啊，你女儿真是可爱，你放心吧，根本没有什么炸弹。”之前张毅把买的那些东西制成了土炸弹，塞进了两条鱼的肚子里，然后用二手游戏手柄引爆，唬住了郑天华。
郑天华眼珠转了转，心想对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难道他还有别的要求，一种恐惧感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那这个箱子呢？”郑天华指着车厢里面问道。
张毅脱下棉袄还给郑天华，然后脚步踉跄地朝前走去，他的声音虚弱而轻飘，“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送给你女儿吃吧。”
郑天华爬到车厢里，下狠心一咬牙打开了箱子，哪有什么炸弹，明明就是蛋黄派，他又翻了个底朝天，根本不存在他想象的恐怖之物。
“我去你奶奶的！”郑天华气得把一箱子蛋黄派全都扔出车外。
现在怎么办，一车冰激凌的损失算谁的？难道自己不仅跟个傻逼似的被耍，还要自掏腰包赔偿巨款？老子不干！
郑天华一脚油门踩到底，回到路卡向警察报案，听说这名通缉犯的悬赏金多达六位数，老子不光是不能赔钱，老子还要挣上一笔！
虽然艰难，但总算是来到了L城，接下来便是找那俩王八蛋算账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张毅心里又犯了嘀咕，这乔振艺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让他来L城？荣盛里10条23号，难道他真的在那里？给他留下字条的，又会不会是别人？他觉得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个阴谋。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被捕是早晚的事，这是唯一的线索与希望，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远处，隐隐的警笛声响起，转瞬间，已经变得有些刺耳。
身体被冻僵的张毅突然钉在原地，他双眼惊恐地扫视四周，没有可供躲藏的掩体，而且他此时丧失了灵活的行动能力。
他把手伸向了绑缚在腰间的手枪，这把枪是那晚从警察手里夺来的，但他最终没有拔枪，身为一名刑警，即便在生死关头，也不能失了正义而苟且偷生。
他苦笑一声，看来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了，妈，江默，你们千万别怪我，我已经尽力了。
警车飞驰，坐在里面的警察磨刀霍霍。
戴着眼镜一副斯文书生模样的小张对队长说：“辛苦这么多天，总算是要结案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名罪犯的确有些本领，咱们全城布防这么严密，愣是让他给钻了缝隙。”
身材魁梧的王队长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凝重，他教导小张道：“这名罪犯真是狡猾，除非真的把他压入大牢，否则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队长知道，这话不光是对小张说，也是对他自己说的，刚才这名罪犯可是在他眼皮底下逃走的，他既感到自责又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嫌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自己关在冷冻车厢里这么长时间，没有强韧的意志力又怎能做到？不禁想到了自己，我又能做到如此地步吗？他不知道答案。
不过他始终坚信天网恢恢，再狡猾的犯罪分子，也终将难逃法律的制裁。
警察下了车，在附近搜查。
“奇怪，按理说就在这附近，怎么又没影了？”小张努着嘴，挠了挠头。
王队长目光锐利地来回扫视，尽力不让内心的慌乱表现在脸上，难道让他在自己手里又逃跑一次？怎么可能，他是孙悟空不成，翻个跟头就没影了？
因为被冷冻了好几个小时，张毅刚跳到河里的时候并未嫌河水冷，他潜入这条河的最底部，屏住呼吸，做最后的殊死挣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而王队长此时就站在这条河的岸边，背靠河水的他突然转过身，望着平静的水面，陷入追捕的迷思。
谁能想到，阴暗而冷彻刺骨的河底，竟然有人绝望地观察着河岸，无法吸气但也不能呼气，一个小小的气泡便有可能宣判他的死刑。
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秒都如此漫长，如此让人难以忍受，他鼓着大大的腮帮子，明显感觉到双眼剧烈胀痛。
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张毅双手死死抓住河底的芦苇，不让自己升出水面，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阵阵晕眩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濒死感，但他仍死死拽着……
“小张你回去查这片的监控，其他人都上车，继续向前搜捕，我还就不信了，他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王队长黑着一张脸，从岸边走向警车，却没发现身后的河水涌动，一头意志超乎常人的怪物冒出水面，他贪婪地呼吸着，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空气，温热的泪水与冰冷的河水交融，他看到那座阴森骇人的阎罗殿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模糊不见。
张毅的意识渐渐清晰，他猛地咳嗽起来，过了片刻，他哆哆嗦嗦游回岸边。
老天爷这是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乔振艺，等我找到你，一定把今日之苦十倍奉还！
上午九点，K市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充足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金灿灿的一片。
坐在长条形大会议桌最前端的，正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孙业勤，一张四方大脸带给人一种威严感，眼神凌厉的他扫视着围桌而坐的几位警员。
“谁有张毅的消息？”孙业勤的语气中明显带着苛责与不满。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搭话。
赵宽一改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此时面色凝重地埋怨道：“好不容易停个职，还不出去好好旅旅游。”
孙业勤双眉一挑，挤出好几条抬头纹，他扯着大嗓门对赵宽喊道：“小赵你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别忘了你那份检查还没交给我了，要不是现在缺人手，我就让你一直停下去……”
赵宽耸耸肩，“不敢。”
郭冉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孙队，张哥不是小孩子，做事有分寸，我想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金莹莹抬头挺胸地坐在那里，就像一棵笔直的小树，她的声音很清脆，“是啊，我们都在努力联系张哥，可就连江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孙业勤重重地呼了口气，之前江默来找过他，说是她去过张毅家里，只发现他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说什么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必须离开一段时间，最后还不忘让江默来找孙业勤，让他把欠张毅的那一百块钱给还了……这小子怎么这么抠门？他要是不提，这一百块钱孙业勤都忘了……
“张毅的事先不提了，自从乔振艺在咱们K市出现已经过去了五天，投入了这么多警力，竟然还没有将其抓获，不知道是这名罪犯有通天的能耐，还是我们刑警队能力有问题？”孙业勤把话的重音放在了最后一句上。
一直未开口的老姜这时开口道：“我做了这么些年刑警，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罪犯。”他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刚刚我们接到了消息，乔振艺已经通过了路卡，现在已经到了L城。”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金莹莹绣眉凝皱，仍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老姜咂咂嘴，“是啊，我也纳闷，全城重兵把守，他一个乔振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最关键的是，截止到刚才得到消息，乔振艺仍为在逃状态。”
会议室里传出一声声嗟叹。
散会之后，郭冉从后面撵上赵宽，拍了下他的肩膀，哪知赵宽没心思和他逗，一脸的冥思苦想。
“嘿，你想什么呢？一张包子脸都挤出褶儿来了。”郭冉玩笑道。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张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郭冉努努嘴，说：“一般人拿张哥没办法的，咱们着急也没有用，还是耐心等待吧。”
“这下孙队满意了，他总是和张哥过不去。不过看他刚才的样子，又似乎很在乎张哥。”赵宽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想法。
郭冉笑了，“这你就不明白了吧？难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赵宽听完起初还云里雾里，片刻后他双眼一撑，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孙队在大家面前装样子？”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郭冉说完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老姜和孙业勤回了办公室。
孙业勤重重坐到椅子上，两臂交叉于胸前，恨恨道：“这个张毅，这么要紧的时候，他竟然玩消失！”
老姜不急不缓地坐下，以打趣的口吻说：“怎么，后悔停他职了？”
孙业勤转头看着他，“老姜，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那倒没有，国有国法，队里也有队里的纪律，这是人人都必须服从的。”
孙业勤喘了口大气，这才刚觉稍微舒坦些，他把两手摊在桌子上，和老姜说了几句交心的话：“实话跟你说了吧，咱们刘局长就快调到公安部了，接下来由我接替他的位置，这个刑警队大队长的位置按理说应该是你的。”
老姜撇撇嘴，“我再有几年都要退休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啊，我早就想好了把这个队长的位子交给张毅，可自从季涵那件事之后，他受的打击不小，越来越胡来，我停他的职就是想磨磨他的脾气，也好放心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谁知道他竟然跟我玩这么一出。”孙业勤气得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