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儿的天气果然适宜,冬日如春。”宋初捋了捋发丝,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秦维笑,“冬日倒是好,夏日里头可是要挨热了。”他在广城活了二十载,每到夏季夜里,冰盆子放在院里才能入睡,否则便如火焰山,烧得人汗水直流。
“倒真是赶巧了。”骏马细步走着,晃晃悠悠如在漫步,偏头看宇文乾,“宇,不若我们寻个宅子,处理完正事也住些日子。”
“可行。”
宋初心思细腻,又担忧起来,“不过又要找客栈又要寻宅子,恐怕太耽搁了。”
秦维动动眼珠,“宋姐姐若不介意,不妨先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寻好了宅子再搬过去,如此也便利。”一看便是身家不凡,在京城或许也并非寻常门户,能好好打好关系,去了京城也多个朋友。
“会不会太叨扰了。”宋初不放心问。
“怎的会,我屋子有些古玩奇珍,家里人也不怎的懂,姐姐正好替我瞧瞧。”秦维态度熟稔,话语亲切,如微风拂面。
“那好。”得到想要的结果,和宇文乾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冬日阳光灿烂,殊不知不久迟来的暴风雪即将降临。
宇文乾一行人走了大半,一伙穿着短打素衣打扮的二十来个汉子正下得大娄山,一路向广城回奔。
“老六真是可惜了,都到了回程的时候,居然喝个花酒喝掉了条人命。”一人摇头晃脑,言语可惜。
“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另一人接嘴道,惹来众人大笑。
“这一趟回去赵大人少不得给我们奖励,老子也要去广城最有名的醉花楼。”
“哈哈哈,孙四,你又在想姑娘了?难道家里那位母老虎还满足不了你?”
“……”
插科打诨,众人忘了有人曾经死去,说着露骨的话,一路嬉笑不提。
广城地处沿海,山林众多,物产富饶,民风剽悍。得益于交通之便,远洋商人众多,显得比别处的精明能干。即使到了冬日,阳光堪比北地的春日,灿烂千阳,水光熠熠。
一路披在身上的狐裘斗篷已经用不上了,宋初穿着一身素色锦绸,内里穿了个夹层,已然感觉不到寒冷。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打在人脸上,昏昏欲睡。
“好热闹。”街上人头攒动,年关将近,无处不张灯结彩,喜笑颜开。似乎被人们脸上的笑容感染,宋初脸上寒冰褪去稍许。
“可不是,虽然不是天子脚下,广城也是繁华的紧。”秦维与有荣焉,他在前面引路,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处阔气的宅院前,观其模样,大致占了一条街十分之一一二,可见家资颇丰。
大门敞开,两边放着石雕的狮子,台阶之上,家丁守护,见得秦维,飞快跑过来,脸上带着恭敬谄媚的笑意,“四爷回来了!”
“嗯,把东西给我拿进去,和老爷通报,我带了贵客回来。”秦维笑的可心,少了些京城官家大少的桀骜,神情自然,带着一股子纯真。
“是是是。”小厮忙不迭应了,自去收拾不提。
秦维带着宇文乾四人进了大门,豁然开阔,道路是青石板铺就,两边种着花草,绿意深深,恍若如春,让人误会了季节。宋初是爱花之人,瞧得几株花草的珍贵,眼露诧然,秦维自然也如此想法,带着些炫耀的神色,“两位觉得这宅子如何?”
“很不错。”宋初笑笑,青年笑容灿烂,神情自豪,没有故作炫耀,而是真心喜欢,想来在家也是个极为受宠的,以致长成了这副有些没心没肺的模样。
秦维高兴的哈哈笑,说话都亲切了许多,“来来来,宋姐姐,我带你去瞧瞧我的院子,里面的东西可比这外面的好看多了,你一定喜欢。”
宇文乾走在宋初身边,不落半步,暗暗打量一路风景,看来广城的确是富裕之所,怪不得那些人想要插一脚。
秦维住在正宅之西,名唤洗尘苑,宋初抬眼一瞧那几个流畅大字,下意识看向秦维。秦维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这可是我请广城最有名气的书法大师写的。”
“怪不得,这字字间相连,首尾不断,笔锋犀利,遒劲有力,是好字。”宋初夸赞一番,觉得此人颇为有趣,自己学识不佳,倒是喜欢附庸风雅,偏生不做作,也不那别人的佳作作假。
秦维高兴了,不禁说起那时候的趣事,“那大师清高的很,看我家为商贾,不愿为我写字。这还是去亲自去他家干了月余的活计,加了白两钱银才得的。”颇为自己的本事感到自豪,就差后面没长根尾巴了。
“这先生也是有趣。”宋初踏进院子,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入门处便是一池清泉,两旁皆是珍稀草木繁花,天上蓝天白云倒映,宛如尘洗,不染尘埃,找回声音,失笑,“你这是带我看花园呢?”
宋初的反应,秦维很满意,露出个神秘的微笑,跑着去了前方,池子上一座木桥,跨过小桥,露出了一般无二的房屋建筑,三进的院子,装饰的富丽堂皇,香味阵阵,一应俱全,皆是享乐的营生,和外面的清晰自然截然相反,“怎么样?”
宋初都要笑出声了,看看同样忍俊不禁的宇文乾,“你这是打着招牌卖狗肉呢!”什么清晰自然,什么一尘如洗,原来这小子是个喜爱真金白银的主。
“嗯,很有想法!”
“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院子。”
宋初忽然懂了秦维嘴里的抱怨了。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孩子,恐怕……
“四少爷,老爷叫您去大堂呢?”小厮的声音隔老远传来,刺破空气,字字可闻,连喘息声都没有错过。
秦维脸上耷拉下去,恣意的笑也消失,苦着脸道,“我爹肯定又要骂我了。”
皇家教训儿子很少使用棍棒,皇帝一句重话,孩子可能都要紧着几日,胆子小的,恐怕还会去太医院瞧瞧御医。
所以现在这鸡飞狗跳的阵仗让素来见多识广的宇文乾也有些愕然。
几根色彩艳丽的羽毛飘直皂色的鞋面上,宇文乾看看鞋面,又瞧瞧上蹿下跳宛如灵活猴子的秦维,失笑。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气喘吁吁的蹬住脚步,杵着鸡毛掸子,深深吸两口气,抬头,眼角有些细纹的眼睛陡然一亮,身子猛的站直,和儿子斗智斗勇间发丝凌乱的搭在前头,不着痕迹的摆弄整齐,开口已是温润,“想必这是小维说的救命恩人吧!”真是气度不凡,不怒自威,怎么瞧都不似商贾之流。暗自骂了声自家儿子,居然不告诉一声,刚刚那粗俗的模样肯定被人瞧见了,也不知作何想法。
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宇文乾和宋初已是见怪不怪,权当没看见,开口时已是一派淡然,“出门在外,难免意外,不足挂齿,倒是叨扰了。”
有理温和,看来教养不俗,又是从京城而来,的确是有本事的人。
“哪里,哪里,”回头瞪了眼躲得老远的秦维,教训道,“还不快滚过来。”转头面向宇文乾时,又是一副面孔,“屋子已经给两位收拾好了,当做自己家,无需客气,这小子能留下条命,真是多谢了。”近五十的年纪,头发花白,看上去圆滑事故,对着儿子倒是拳拳赤诚之心,对两人颇为感激。
“一路奔波,不妨梳洗歇息一番。”秦家老爹建议道,自有婢女引人而去。
宇文乾道谢,随着人走去,府里绿色浓郁,怪石嶙峋,到得一处名为芷汀的院落,婢女推门,请二人进去。
院子不大,不过两进,却极为雅致古朴,宋初满意,银杏德全收拾东西自是不提。又有婢女送上热茶点心瓜果,好生客气。
那面秦晖朝小儿子招招手,再次细细过问了遍事情原委,听罢,沉下脸来,“真是个老匹夫,”怕儿子冲动之下又惹祸端,严厉斥道,“此事不过我们父子关起门来猜测,不要又去惹事,为父自会处置。至于那些为你丧命的家丁仆人,就按你说得办,该给银子的给,该赔礼的赔。我秦家虽未商贾,可祖上也是读过书做过官的,万万不能辱没了祖宗的风骨。”
“是,爹爹。”
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秦晖混沌的目光充满怜爱,叹口气,又想到那衣着不凡的两人,“那两人不似常人,通身气度端正,应该不是歪门邪道,你这几日先且随他们玩耍,探探背景家世……”说到一半,声音渐小,朗声一笑,几分豁达,“罢了,你且陪着吧!若他们的生意能想帮的,便帮帮,也不枉救你的恩情。”
秦维眉眼都弯了几分,乖乖答是。
毕竟担心儿子,又多嘱咐,“又外人在府里,称呼上还是主意着点儿。”为不可查的失落。
秦维瘪瘪嘴,心头不爽,点头应是。
喝了盏茶,不见老爹吩咐,说了几句贴心话告退。秦晖看着儿子越发高挑的背影,胸中有些发闷。对自己的一些决定产生了怀疑,小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如此逼他,甚至连叫声爹爹都要掩人耳目,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