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苏的眼泪，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中了隋宝儿的心脏。
怎么办？
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从地牢出来之后，吴苏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之前说得对……”
“嗯？”隋宝儿故意往他的身边凑了凑，歪着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
“我不该来见祖母的。”
不见，还有一丝念想，见了，只有满怀痛苦。
他低估了自己的良心，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隋宝儿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你难过，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管不了的。”
吴苏点头：“是的。”
听见他肯定的回答，隋宝儿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咱们回去吧。”
“不，我还没见过长姐……”
隋宝儿心口一颤：“何必呢？她现在未必想要见你。”
吴苏深吸一口气道：“吴家走到今天这般境地，全赖有她，我一定要去见一见她。”
他不是为了去指责她，只是想看一看，今时今日的她，还有什么可以嚣张跋扈的？
“吴苏，你见了她，心里不会好过的。你想恨她，她都是个要死的人了，你恨得起来吗？”
“恨不起来也要恨！吴家满门，受她所惑，受她所害！这么多人给她陪葬，我怎么能不恨？”
吴苏缓缓起身，下车吩咐了几句，因为有皇后娘娘的手谕，他可以在这个时辰进去羁押皇族要犯的天牢。
一天之内，进进出出，都是牢房。
吴苏一颗心沉了又沉，慢慢落到了底儿。
吴太后的状况如何，他可以相见一二，不过乍见她落得如此狼狈不堪，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吴太后坐在稻草之中，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吴苏站在几步之外，隔着敦厚粗壮的木桩，透过那一道道阴暗的缝隙，朝自己的长姐看去。
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如今却变得如此落魄，她低着头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后悔……
不，不会的，她这辈子什么都学得会，就是学不会“后悔”二字。
吴苏站在门外，没先开口，用手敲了敲木柱，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吴太后隔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待见吴苏来了，她那双藏起来的眼睛，明显微微闪烁了一下，然而，转瞬即逝。
吴太后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现得格外平静，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
吴苏幽幽看她一阵，才开口道：“我昨儿见过祖母，她过得很不好。”
吴太后闻言仍是动也不动，细白的指尖摆弄着地上干枯的稻草，一下又一下地，“你不是和吴家一刀两断了吗？现在还过来做什么？自讨苦吃！”
吴苏听了这话，心里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她还以为自己不会生气，不会动怒，故意稍稍加重语气：“自讨苦吃的人，是你！你把吴家所有人都给害了。！”
吴太后轻轻冷笑：“是又如何？我落得这般境地，你还不痛快吗？”
“我怎么痛快！你们全部都他妈的要死了！”
吴苏隔着栅栏看她，怒气冲冲，眼泛泪光。
吴太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她真的瘦了很多，那身脏兮兮地衣服总算是换了换，粗麻布的衣服，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勉强还算干净。
她的脸，瘦了一大圈，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
她和自己弟弟面对面站着，不急不躁，不疯不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吴苏和她的目光对上，知道她有话要说，便也沉默下去。
“吴苏，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你从来不喜欢我，虽然我都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
“现在追究这些还有意思吗？”
吴苏攥紧双拳：“不管我怎么想，今儿都是咱们的最后一面。”
“何必呢？你来这里，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吴太后幽幽看他：“不过，今儿能看到你，倒也不错。吴家完了，可你还活着。”
“你的身后事，我会帮你料理。”
吴太后闻言轻蔑一笑：“不用，死了就是死了，剩下一堆腐肉白骨，没什么好稀罕的。”
吴苏冷冷看她，见她表情诡异，突然冲着自己笑了笑：“你要是真想为吴家做点什么，那就回去好好做你的上门女婿。也许，再过几年，吴家就会有新人出现了……”
一旦隋宝儿有孕，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姓“吴”的。
“呵呵，南宫琅想要吴家断子绝孙，怎么可能……”
吴太后一边拍手轻笑，一边瞪着吴苏：“我的好弟弟，你现在是吴家唯一的希望了。”
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吴苏心里一阵恶心。
事到如今，她还在得意洋洋，常人的喜怒哀乐，她全部都没有。
吴苏沉默片刻，才道：“我今儿是不该来的。”
吴太后抬手一挥：“你走啊，本宫也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
他们之间，早已经连亲人都算不上了。
吴苏转身，走得决然。
吴太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勾唇冷笑，自言自语道：“吴家不会完……你想要和吴家划清界限，下辈子吧……等着吧，当恶犬的獠牙落在你的身上，你就会明白，你的余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见了长姐之后，吴苏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现在的吴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断下沉的巨大泥坑，他还不容易才从里面爬了出来，他不能再回去了。
隋宝儿不安地等着他回来，见他神色镇定，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
“她还是那样……”吴苏拖长语气，见她把手指头咬得红红的，微微皱眉：“让你担心了。回去吧，该见的都见了，我也死心了。”
死心……
“这么说，你真的不管了？”
吴苏重重点头：“是，我谁也不管了，从今往后，我只管你，你也只管我，就咱们俩个。”
就在刚刚，吴太后的诡异笑容，给他提了一个醒儿。
如果他再度插手，意图改变吴家的境地，吴太后也好，吴家的其他人也好，还会再次把他和隋宝儿拉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泥坑。
他的身上已经“脏”了，一辈子都要背负着吴家人的骂名，宝儿最是无辜，白白受他连累。
“吴家的事，以后再与我没有关系了。”
隋宝儿泪光闪闪：“你保证？”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