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悬空，皎洁圆满。
月光照入窗棂，静静地，很柔和。
南宫琅和慕容青莞面对面而坐，陷入久久地沉默。
在烛火之下，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溢。
南宫琅独饮三杯之后，沉沉开口：“这件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也许过几年之后，你的身子慢慢恢复，咱们仍有希望……”
慕容青莞天生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凡事都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这是她的习惯，本能。
“如果没有希望了呢？如果我真的无法给皇上，给天下人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那又该如何？”
南宫琅再次陷入沉默，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对你如何，你最是明白。你无须给任何人一个交代，你只要陪在我的身边就好。至于……”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慕容青莞对他这番话，心怀感动，但很快担忧还是占了上风。她低了低头，似叹非叹：“我当然相信你，可不能让外人拿着我的短处，兴风作浪。吴太后之乱，起因就是皇嗣。”
“我不是先帝，你也不是吴太后。我们不会变成那样，我们不会彼此算计。”南宫琅朗声道：“我相信你，胜过相信我自己。”
他可以把身家性命交付于她，绝无怀疑。
慕容青莞闻言那双莹润的眸子，泛起阵阵涟漪，熠熠生辉：“我也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你还这么害怕做什么？”
“若是你还是个王爷，我自然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外头是外头，咱们是咱们。我不会为了那些碎嘴子的小人而伤害你，而且，咱们还有小小……南宫皇族，并非后继无人，谁也别想拿你的短处。”
小小……
慕容青莞闻言忽皱起眉头，似有不解：“小小只是长公主，并非皇子啊。”
“谁说只有皇子才能继承皇位？”
南宫琅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一时间，两个人都为之一怔。
慕容青莞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宫琅，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显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南宫皇族，子嗣不丰，继承四代，到了南宫琅这一辈，已是独苗一棵。
皇嗣夺嫡，勾心斗角。
南宫琅这个皇位，便是他抢回来的。
南宫琅垂下眼眸，盯着她窝在自己的掌心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我的意思，你若明白，那就踏踏实实地安下心来。”
慕容青莞眉心一动：“依着祖制规矩，这是万万不可行的。”
“先帝之死，太后之乱，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儿，再不能让任何人在这里头做文章了。谁说女子一定不如男的？南宫皇族，并非后继无人，小小便是你我的希望。”
南宫琅说得郑重其事，慕容青莞动容感慨：“你若真心如此，我当然欣慰安心。小小……我有她一个，此生足矣。”
南宫琅见她泪光闪闪，疼惜怜爱：“好了，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心事太重，这样不好。”
“小小出生之后，我时常患得患失，搁在眼里的，便要揣在心上，倒是没了从前的洒脱劲儿。做事不爽快，心思也沉，平日里看着你那般疼爱小小，我虽心里高兴，可又忍不住担忧……怕她娇生惯养，没了分寸，长大以后未必能做个与人为善的女子。”
南宫琅早知道她心里憋着许多话，索性今儿全都说出来好了。
“咱们都是头一遭当父母，不知所措，也是情理之中。你心思细腻，自然想得多些，而我只想把这世上的最好的都给她，想她快点长大，快点说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互通心事。
南宫琅缓缓抚摸着爱妻细腻柔嫩的脖颈，搂她入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咱们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是啊，我也讨厌自己这样。”
慕容青莞深深叹息，一时忍不住去想，倘若一切如南宫琅所言，几年之后，小小以出储君之位，学习朝政，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
因为长公主是早产儿，皇后娘娘又需要静养，隋宝儿没有冒然进宫求见，而是等到公主满月之后，方才亲自进宫报喜道贺。
隋宝儿准备了一些手工的小礼物，礼轻情意重。
“姐姐着实辛苦了，我想，宫中要什么有什么，我就不要班门弄斧地来献宝了。这些小衣都是我和娘亲亲手缝制的，料子都是最好的，针线也还算过得去，若是能让长公主穿上一两回，也是我和娘亲的福气了。”
慕容青莞见了她，心情甚好，伸手拿来仔细瞧瞧，不由称赞道：“你的女红，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当真是手巧得很。”
隋宝儿微微红了脸颊：“姐姐快别夸我了，从前我做的东西，最是见不得人的。只是跟着吴苏出去走了一遭，身边要做的事情多了，勤能补拙，我的女红才能见得了人。”
慕容青莞闻言沉默一下，才道：“在外头的日子很辛苦吧。不过，我看你们过得不错……”
“嗯。不瞒姐姐，在外头是辛苦，可也自在，留在凤京，虽说有父母陪伴左右，事事安心，可也……总不如在外头来得惬意。”
人的心里不自由了，说话办事也就拘谨了。
慕容青莞将她送来的小衣交给芍药，让她送到偏殿，给长公主留着。
“那你还想在京城长住吗？”
隋宝儿微微一怔，抬眸看向眉眼温和的莞儿姐姐，只道：“我听姐姐的，姐姐让我留下，我们就留下。姐姐让我们走，我们就回去。”
“为何要让本宫来做主？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隋宝儿咬住下唇，复又松开：“因为姐姐是真心疼我的，真心为我们打算。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吴苏又是麻烦缠身的人，姐姐不给我们指路的话，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姐姐替我做主，便是替我解难了。”
果然，人都是需要历练的。
从前，一身孩子气的隋宝儿，如今说起话来，却是恭敬妥帖。
她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宝儿，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我不会横加干预，也不会让你们对我言听计从，是留还是走，你自己一定有想法。”
其实，她方才的话，已经暴露了她的初心。
“留下来”只是留下来，而“离开”却是回去。
有去有回的地方，除了家，还有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