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天还没亮，萧素素和邢嬷嬷一起过来看望南宫云。
谁知，还未走进院门，忽听婢女们惊呼喊叫，惹得萧素素微微一怔。
她一向稳重，如今却顾不得许多，匆匆跑入院中，质问那惊惶不安的婢女，为何喊叫？
婢女们面面相觑，含着哭音道：“郡主，公子他……他的头发……”
萧素素心里咯噔一下，又匆匆忙忙地推门进屋。
南宫云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清浅，面容苍白。
不过，他披散在枕头的长发，灰白相间，宛如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居然灰白了大半，像是老了十岁，更显憔悴。
邢嬷嬷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萧素素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拿起一缕长发，轻轻抚摸。
他的头发，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触觉，不沾半点体温热感，像是多出来的，多余的。
乔长飞赶来之际，也对南宫云的病状，感到十分惊诧。
心血耗尽，一夜白头，这是只有书上才有的故事……
“怎么办？”
“郁结太深，恐怕要用几味猛药才可祛火清神……”
“什么药？”
“蛇胆。”
宫中的太医院，要什么有什么，寻些蛇胆，自然无妨。
梁文瀚看了方子，便知南宫云的情况不妙，宫中是守不住秘密的。
慕容青莞得知南宫云病重，心中也有犹豫。
要不要告诉南宫琅？
他会想要知道那孩子的近况吗？
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的心里一定很想！
有孕之后，她每天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偏偏今天没有。
南宫琅本想过来静静地看一看她，谁知，她拥被而坐，犹自出神，似在发呆，又像是在等他。
“你不歇着，想什么呢？”
慕容青莞才掀开被子的一角，他就又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别动，躺着吧。”
“皇上今儿来得真早。”
南宫琅挑眉，隔着薄被，摩挲着她的手背：“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来？”
慕容青莞低头微笑：“如今，我这宫里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皇上每天都是这会儿过来，我虽然睡着了，可她们还在……”
南宫琅闻言朗声一笑，脱去外袍，挨着她一起躺下，侧身展臂：“今儿我也偷个懒，陪你腻一腻。”
慕容青莞一心想要和他说话，见他神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又不太忍心扰了他的清净。
他近来操劳国事，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里里外外都是事。
慕容青莞用手指轻轻拨弄他鬓角的碎发，他的头发很硬，短短地，有点扎手。
南宫琅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被你这样一弄，更困了。”
“那就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慕容青莞咽下心事。
南宫琅不再是王爷了，不该再为了南宫云的事情，分心费神。
王府的事，还是由她自己看着办吧。
…
一晃又是两天过去了。
南宫云终于醒了。
他的神智没问题，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垂头丧气地，他没有被自己的白发吓到，他很镇定，镇定过了头。
萧素素亲自喂他喝药，她舀起一勺，他就喝一勺，问他苦不苦，他不回应。问他难不难受，他也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盯着某处，不言不语不吭一声。
他明明看得见听得见，却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
萧素素亲自替他喂完一碗药，继而才轻声道：“你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没有人会强迫你。可如果你身子不舒服，你一定要让我们知道，以免延误病痛。”
南宫云仍是没有反应。
萧素素默默地看了他一阵，又道：“让你去见吴太后，是我的主意，并非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也许，我错了，我不该擅自做主的。”
南宫云面无表情，没有反应。
“你若是伤心，不如哭一哭来得痛快。乔太医说了，你的病，就是忍出来的。伤心是忍不了，那些憋回去的眼泪，不会消失，只会慢慢变成石头，一块一块地堵在心口上。”
她想，他若是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定能好过一些。
郁结在心，伤神更伤神。
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好好地活，不必这样赔上一切。
“你知道吗？你现在彻底安全了，如果你真是吴太后亲生的，你的处境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萧素素坦诚的言辞，让南宫云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转动眼眸，嘴唇微微颤动，似有话说。
萧素素忙点一点头：“你想说什么？”
南宫云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哑很低：“我哭不出来……”
萧素素又点点头：“我明白那种感受。”
南宫云抬起手来，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正对胸口的地方：“我是谁？我已经是个没有名字的人了。”
南宫云不是他的名字，他不配。
“你可以重新给自己起个名字的。”
南宫云咧嘴一笑，嘴唇裂出细微的口子，泛出血丝：“有名字也没用，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我是个无亲无故地罪人。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来没来过，活没活过，没有人在乎。”
他喃喃自语，也不在乎萧素素听不听得清楚。
“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棋子。”
南宫云又笑了笑，含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素素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没有选择的。你的出身，你的背景，你的命运，都要跟随着你身边之人的境遇发生改变……因果报应，有人做了恶，就要有人承担恶果。你觉得自己是无辜受累，其实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多熬一天，就是多活一天，不是吗？”
南宫云咬唇看她，抿去了唇瓣上的血。
“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全家都没有了，夫家也没有了，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寻思了断，可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你说自己无亲无故？其实不是的，你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心，不管你相不相信，他们都希望你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