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医院。
梁碧心刚刚用过午饭，吃得不多，又闲不住地她，独自一人蹲在廊下，望着砖缝中的杂草微微出神。
她怎么回到宫中来做事？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太医院从来没有过医女，她是第一个，也只有她一个。
经过夺宫之乱，太医院少了几乎一半的人，那些被驱逐出宫的医者，多半都是和丞相府有所牵连。
他们不仅要离开皇宫，还要离开凤京，仍是可以行医为生。
如今的太医院，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除了几位年长的老嬷嬷和姑姑，剩下的全是男人。
她本不想进宫来的，但祖父坚持让她乖乖听话。
皇后娘娘初次有孕，身边伺候的人，必须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而她一向深得娘娘的信任。
梁碧心穿着和太医们相同颜色的青色长衫，头发高束，梳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
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眉眼精致，白里透红的脸庞，既透着青涩的稚嫩，又隐现少女独有的清秀。
在男人堆儿里做差事，可不容易。
那些正经八本的太医们，根本不把她当成一回事，要么有心避讳，要么背后嘲讽，只因为她是个姑娘……
梁碧心心里有点烦，不愿对祖父抱怨什么，更不敢去娘娘的跟前告状，免得自己再落得一个卑鄙刻薄的名声。
身为宫中第一位医女，她的压力不小。
不过，慕容青莞格外看重她，甚至有意栽培她，让她成为宫中第一位女太医。
梁碧心每日都要过来给她诊脉，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一脸黯然苦恼的神情，还是瞒不过慕容青莞的眼睛。
“宫中的差事，很不好做吧？”
梁碧心见她提起此事，便顺着话茬，应了两句：“回娘娘，伺候娘娘的差事不难办，难办的是……奴婢的身份。”
屋内笼着暖热的火盆，梁碧心的鼻尖微微冒了汗。
慕容青莞身着一袭粟粉白花的蜀锦长袍，粉黛略施，双唇轻点淡淡朱红，清丽又不失雍容。
她微微歪着头，对着梁碧心莞尔一笑，发髻间的垂珠银簪，随之动作，轻盈闪烁。
“本宫也知道难为你了。不过凡事总要有头一遭，你是梁家唯一的后人，又从小跟着梁大人学习医术，这一身的好本事，怎能白白浪费。本宫知道你无心进宫，也不想做什么女官，可是，眼下本宫身边最缺的就是可以信任的人。在王府的日子里，本宫对你们祖孙二人最是信任，也全仗着梁大人的医术精明，本宫才保住了一双腿。所以，如果你们能留在宫中，时时刻刻地陪着本宫，本宫这一胎，怀得也能安心些。”
梁碧心没想到皇后娘娘会这样和自己推心置腹，怔愣片刻，忙屈膝行礼道：“娘娘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奴婢担不起……”
慕容青莞打断她道：“谁说你是奴婢了？”
梁碧心微微沉吟，又道：“谢娘娘，碧心承蒙娘娘不弃，如今能有这份体面，碧心感激不尽。是碧心自己做得不好，碧心不该让娘娘费心……”
慕容青莞含笑摇头：“哪里是你做得不好？身为女子，想要在男人的世界里，搏出一席之地，最是不易。”
不管南宫琅待她如何地好，如何地体贴，那都不能改变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的事实。
想要改变，就要敢于承担风险。
慕容青莞早就看出来了，梁碧心是个心存傲气的姑娘。换句话说，她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梁碧心听到这里，一阵出神，果然开口道：“娘娘的意思是……想碧心做宫中的女官。”
慕容青莞笑盈盈地道：“本宫有这个意愿，不过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太医院如今有梁大人看管，自然诸事不愁。本宫要打算的是以后，十年，二十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梁碧心年轻聪慧，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梁碧心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做什么女官？
祖父不止一次地和她提起过，官场上的是是非非，最是麻烦。
“娘娘说得是，碧心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不辜负娘娘的器重和信任。”
慕容青莞嘴角的笑意更深，她就知道她是个能争气的。
梁碧心见慕容青莞有意起身走动，忙上前搀扶：“娘娘想去哪儿？”
“本宫想去院中走走……”
梁碧心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皇上吩咐过，开春之前，诸事小心。”
“你也这样……”慕容青莞微微蹙眉：“本宫已经整整七天没出过屋子了。”
凤栖殿虽大，可呆得久了，难免心生烦闷。
梁碧心见她似有不悦，轻轻扶住她的手臂道：“既如此……碧心亲自服侍娘娘出去走一走吧。”
慕容青莞再度展露笑颜：“好。”
芍药和小桃一脸紧张地跟着，面面相觑，各自在心里埋怨：这碧心姑娘倒是敢说敢做，什么都不怕。
慕容青莞每走一步路，她们的心脏都要跟着颤一颤。
“本宫的胎气稳固，你们何必这么紧张。”
慕容青莞无意间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脸色微微发白，不禁摇头：“方才，碧心姑娘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么？”
如今才不过三个多月，她们就这样紧张兮兮，往后的几个月，还不知要夸张成什么样呢？
芍药无奈轻叹，呵腰垂手：“娘娘，奴婢也知道自己多事，可凡事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梁碧心也帮衬了一句：“娘娘的胎气稳固，可之前伤愈的腰伤和腿伤，还是不得不小心。”
她的腿骨和腰骨，曾有过很严重的骨裂，如今，看着虽是痊愈无恙，可隐患仍在，稍有个伤筋动骨，还会再次受伤。
慕容青莞凝眸看她，淡淡问道：“如你所说，本宫这一胎能否顺产？”
梁碧心思索良久，“回娘娘，只要胎儿位置端正，娘娘安心调养，想要顺产，倒也不难。不过，现在还说不好，等到足月之后，还要请接过生的嬷嬷，摸肚看位才知。”
她虽有医术傍身，却从未接生过孩子。
慕容青莞微微点头：“是啊，还要好几个月等呢。”
梁碧心抬眸看去，只见皇后娘娘黛眉微蹙，精致的脸庞上，若隐若现一抹淡淡的愁绪。
“娘娘……请娘娘不要担心。”
娘娘性情稳重，聪慧过人，可不管她再怎么聪明，也是初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