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王府，已有三日。
南宫云在这里好吃好喝，清净自在。
王府的下人不多，地方又大，安静也冷清。
他每日都要抄写佛经，每抄写一卷之后，他都要把它供在佛前烧掉。
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他想写多少就写多少。
萧素素听闻此事，特意过去他的厢房看了看，才一进院，一阵阵檀香扑面而来。
这么浓的香气，难不成他是早晚都熏香……
萧素素蹙眉，缓步迈入房内，果然，看见南宫云一脸认真地伏案抄经，屋内的香炉，轻烟袅袅，香味四散。
檀香虽好，可是闻得太久，也会令人头疼。
老太监阿福就是如此，昨儿就求饶告了病，休息避讳。
萧素素站在门口，看着南宫云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来，那神情，分明是被她吓到了。
“不好意思，扰了公子的清净，我只是想过来看看。”
萧素素淡淡开口，南宫云下意识地点点头，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许是因为之前在宫中所经历的一切，让他的胆子变小了。
萧素素缓步来到案前，看着那一摞写好的佛经，抬眸微笑：“公子小小年纪，就要这般刻苦钻研佛法，真是难得。”
南宫云撂下毛笔，摇头道：“我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并非有什么钻研的本事。”
“公子不必谦虚。有些事，本就心诚则灵。”
南宫云下颚微抬，摇头苦笑：“我没有谦虚，我真的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佛经禅语，点化众生，既然佛祖慈悲，那就请他也化一化我心里的苦吧。”
他现在就是无根的树，无本无志。
萧素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公子很痛苦吗？”
南宫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
“你为谁而痛？”
南宫云闻言颇感意外，见她波澜不惊地发问，随即直言：“为我自己，也为母后。”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萧素素轻念一句，惹得南宫云挑眉诧异。
“痛苦都是自己找的。皇上和娘娘不顾众人反对，留下公子性命，公子如果一直这样虚度光阴，我真是不知道该替娘娘觉得惋惜，还是该替公子觉得可惜。”
南宫云无言以对，一双眸子睁得老大，乌黑晶亮。
萧素素放下宣纸，抬眸又道：“公子和吴太后之间的母子情分，早都尽了。”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是母子，而是主人和棋子。
南宫云听到这里，默默转过身去，似有抗拒。
萧素素深吸一口气道：“不如我去觐见皇后娘娘，替你求个情，让你们母子相见一次如何？”
“真的？”南宫云语调拔高，眼眸陡然放大，神情且惊且喜，可是很快，他又使劲儿地闭了闭眼睛，镇定下来道：“我不能去见她的。”
如果让皇上知道，他还有心要替母后娘娘出头说话，他一定会龙颜大怒的。
萧素素淡淡道：“公子莫要想太多，事已至此，吴太后也该给公子一个交代。”
作为一颗“无辜”的棋子，他有权力知道当年的真相。
“而且，太后死期已定，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南宫云闻言骇然不已，当场被她过于直白的言辞给震懵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变了？
南宫云对萧素素并非一无所知，他曾经暗地里同情过这个女人，这个被母后随意支配的可怜人。而现在，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
萧素素擅自主张，胆大包天，与次日进宫求见。
慕容青莞乍听此事，略感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端然姿态：“吴太后现在的处境，甚是不堪。她还没疯够，现在让那孩子去见她，她也不会说实话的。”
萧素素垂眸：“娘娘放心，我也会陪着公子一起去见太后。”
这个事情是她起得头，怎能不好好收尾？
“郡主是想要替本宫分忧？”
她素来是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而且，她就要离开京城了，何必再沾染这些敏感的是非呢？
“回娘娘，我并不是为了想要替娘娘分忧解难，我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
萧素素与她认真对视，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让那孩子彻底死心，放过自己。”
放过……
“他过得很不好吗？”
萧素素摇头：“不是不好，只是不正常。”
以他的年纪，往后还有几十年要活……如此这般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彻底灰心丧气了，嫌自己的命太长！
“藏在王府也好，抄写佛经也好，就这样他背负着吴太后的罪孽，苟且偷生下去，那孩子一辈子就算完了。”
萧素素直言不讳，慕容青莞心有触动。
一直以来，到底该如何安置南宫云，对他们来说是个十分困难纠结的问题。
曾经的少年天子，既不能成了阶下囚，又不能去做寻常百姓。等他长大后，更是麻烦，谁也不能担保，他会不会被愤怒和仇恨的火焰所吞噬，成为一只凶狠的白眼狼。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他一起走。”
慕容青莞微微不解：“为什么？”
“如果那孩子跟着我，好处不止一个。”
萧素素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起来：“其一，他离开凤京，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和口舌。其二，有我和邢嬷嬷看着，那孩子总不会变得太坏。其三，他从来没离开过凤京，理应去好好看一看外面的山川湖泊，风土人情。最后……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我很喜欢那孩子，他的眼神很清澈。娘娘是知道的，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孩子受苦……”
萧素素说到这里，双手合十在胸前：“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所以，我不想让那孩子再受苦楚折磨。”
慕容青莞眸光一闪，莫名地心头泛酸。
“本宫明白了。”
萧素素眼眸亮若繁星，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娘娘成全。”
慕容青莞苦笑一声：“哪里是本宫成全了你们，是郡主你有心成全了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