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黄昏时分，南苑正房的灯，还是没有亮起来。
吴老太太一脸疲惫，皱眉凝神，手中的佛珠转了又转，谁知，好巧不巧地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撒了满地。
吴老太太当即脸色一变，摇头道：“凶兆，凶兆啊。”
钱妈妈迈步进来，忙蹲下来收拾，这是最上等的红玛瑙， 一颗珠子就能买一间小宅院了。
“苏儿，那边怎么样了？”
“回老太太，小公子他……不说话，不见人，不点灯，就那么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
小公子成婚之后，还能回到丞相府，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吴老太太叹息连连：“这是何苦？他这么憋屈自己，还是头一回。”
“嗳，娘娘也是为了他好……老太太您别担心，府里应有尽有，不会让公子受委屈的。”
吴老太太闭了闭眼睛：“近来，我的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娘娘是下了狠心了。”
她沉默许久，方才扶着桌角，起身道：“我得去看看苏儿，他那个脾气啊，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廊下明晃晃的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吴苏席地而坐，毫不在意身下的是冰凉的石板。
他从宫中出来，一路被送回丞相府，回到这间他最不喜欢的房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准备不够，来不及反抗。
宝儿就这样让长姐牢牢地控制在了手心里，而他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里，消耗时间。
她就是不肯放过他，不，她不想放过任何人。
须臾，门外再度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儿，开门。”
吴老太太就在门外。
吴苏微微仰头，径直往后靠去，脑袋轻轻地磕碰着桌腿，发出闷闷的声响。
“苏儿啊，莫要置气，有什么事，祖母和你一起商量，可好？”
吴苏听了这话，忽地轻笑出声。
房门内外，十分安静，这一声轻笑，显得十分突兀，又格外清晰。
“老祖宗，区区一道木门而已，您想进就可以进来。”
吴老太太闻言，立刻吩咐下人们开门，钥匙一直都有，只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小公子。
房门一开，吴老太太看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神情黯然的吴苏，不由微微一怔。
看他是什么样，竟然如此气馁？仿佛精气神儿都被人给抽空了似的。
“都杵着作甚？掌灯，烧火，还有赶紧扶小公子起来？”
吴苏不许人碰，推搡开了每一只向他伸来的手，力气很大，憋着一股劲儿。
“你起来说话。”
吴老太太在他的面前坐下来，很是看不惯他这副失魂落魄地模样。
吴苏抬眸，幽幽看她：“老祖宗，太后娘娘到底想做什么？她是想要逼死我，就还是逼死隋家？”
吴老太太皱眉，抬手拍响桌面：“你浑说什么呢？简直就是自找晦气！娘娘她……这么安排，必定有她的用意。你就不要再拧巴了。”
吴苏听了这话，打从心底里深深地无奈，对老祖宗而言，只要是长姐做得事，就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她会把宝儿吓坏的。”
“有什么好怕的？娘娘能吃了她不成？”吴老太太的语气急转直下：“让她在宫中小住几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嗯？你要恼成这样？”
吴苏闻言缓缓起身，
他敛住心神，面色冰冷，沉声问道：“老祖宗，您就不怕吗？终有一日，我们都会变成娘娘的“垫脚石”，任由她践踏利用，毫无反抗的机会。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她还想要多少？”
大海尚有边界，人心的贪婪，却是没有尽头？
吴老太太闭眼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她到底是你姐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吴家的千秋万代。”
吴苏摇头苦笑：“她才不是为了吴家，她都是为了她自己。”
吴老太太仍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苏儿，家和万事兴。你闹了这么多年，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地做事，做人上人。”
吴苏勃然变色：“我不稀罕，我只要宝儿。”
吴老太太又是一阵摇头。
她实在不相信，自己那个素来骄傲，不可一世的宝贝孙子，居然变成了一个没出息的“痴情种子”？
“你好好听话，过两天跟着你爹去兵部点卯到任，万事好商量。”
吴老太太显然对太后的话，唯命是从，绝不怀疑。
吴苏彻底心凉了。
其实，他原本对祖母也没什么指望，她已经陷得太深，和长姐一样。
现如今，唯一可以救出宝儿的方法，就是他低头“服软”，听从太后的安排。
他只能忍。
…
经过一夜的“发酵”，寿康宫所发生的事，几经辗转，暗暗流传。
待到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
进宫送水的水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宫门，车轮滚滚，碾过无数个秘密。
邢嬷嬷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拄着破旧的木头柺棍，打扮得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老妇人。
她很擅长乔装打扮，掩人耳目，许是出宫久了，身上的市井气太重，
街边的馄饨摊儿，热气袅袅，一团团白气散尽。
邢嬷嬷佝偻着后背，走得极慢，她朝着路口张望一阵，很快有个半大的小孩子，匆匆跑来，身上脏兮兮的，看着像个小乞丐。
那孩子径直跑到邢嬷嬷跟前，笑嘻嘻地摊开黝黑的小手，示意要钱。
邢嬷嬷慢悠悠地掏出一串钱给他，还给他要了碗热乎乎的馄饨。
孩子身上脏，一个人霸占了一张桌子，邢嬷嬷静静陪着他，等他吃完了又喝完了汤，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孩子跑了，邢嬷嬷还在继续等，馄饨摊主过来收拾碗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老人家，您每天早上给那孩子买吃的，真是善心呐。”
邢嬷嬷笑而不语，微微眯着眼。
摊主请了她吃茶，眼看着天要亮了，街上的人也多了。
须臾，那小乞丐又匆匆跑回来，这一次他给邢嬷嬷捎来了一样东西。
一个白馒头，用粗糙的干叶子包着，馒头上沾满了黑手印儿，显然是不成吃了。
邢嬷嬷含笑收下，摸摸那孩子的头，起身离开。
这馒头不是用来吃的，等到四下无人之处。
邢嬷嬷把馒头掰开，露出里面的竹筒，筒中的小卷纸条，都是她要等得消息。
馒头扔到街角，自有野狗来吃。
邢嬷嬷看了消息，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