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活着的人，随意说说，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死？
“闭嘴，给朕重新换纸墨来。”南宫云清朗通透的声音，隐含怒意，波澜起伏的情绪随之而出。
“再做不好，掌嘴四十。”
刘安深吸一口气，不敢反驳辩解，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来过。
最上等的徽宣，洁白如雪，质地均匀，又薄又轻。
刘安小心翼翼地将纸铺开，不敢弄皱一下。
其实，南宫云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是自己铺纸磨墨，鲜少用旁人伺候。
他今儿是故意的，明知面前的人，并不是打死杨清波的内监，可他还是心意难平……
杨清波，最是忠心，最是可靠，他虽是奴才，也是半个长辈。
刘安才铺好了纸，额头就开始冒汗。
他重新去了墨锭，抬头看向主子，见他靠着椅背，一言不发，静静等候。
刘安倍感压力，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这滴汗落下，万一脏了纸，又是麻烦……
他屏息静气，如芒在背。
谁知，才刚磨了两下，皇上又发了话：“错了，力道不够。”
刘安听了这话，忙又跪下，手忙脚乱地，不小心又把砚台给打翻了。
南宫云皱眉：“这砚台，乃是皇叔送给朕的，你也敢砸了。”
刘安已是心灰意冷，心想，自己今儿不会直接死在这儿吧？
南宫云深深看他一眼，缓缓起身，绕过满桌狼藉，看向窗外，若有所思道：“朕，还从来没有杀过人。朕，还不想杀人……”
若是皇叔在，若是他遇上这样的事，他会如何？
…
“哎呦哎呦，不吉利，真是不吉利……”
一大早的，李嬷嬷站在廊下，抱怨不停，因为在萧素素的房中，看见了一摞摞叠好的纸钱。
那是萧素素亲手折的，摆得整整齐齐，上面还压着十几卷手抄经文。
这些都是她准备烧给亡故的亲人的。
李嬷嬷看了便觉晦气，骂骂咧咧地出了门，见春桃凑上来多嘴，连带着把她也给骂了一顿。
春桃忍着听了，面上装乖巧赔不是，心里却是将李嬷嬷的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
入府这么久，她们的处境是每况愈下。
在郡主这边，半点好处都捞不到，在王爷那边，更是闹个没脸。
王府的衣食住行，样样都不如宫中，而且，她们在王府婢女的眼中，她们都是“外人”，处处怠慢，仿佛认定了她们跟着个没用的主子，便是永无出头之日。
王府的规矩，论起来比宫中的还要多，里里外外，都是眼睛，而且，戒备森严，她们平时想要往正院靠近，离着老远就会被人发现，责备呵斥。
春桃忍了又忍，仍是看不到半点机会，偏偏李嬷嬷没本事对付王府，只拿她们这些下人们撒气。
萧素素亲手准备好了一切，便要准备出门。
从前在寺里的时候，出入方便些，她可以时时祭拜亲人，现在她要先得到王妃准许，才可安排好一切。
萧素素直接带着东西过去，大大方方地请求出府。
冷青莞见了那竹篮里面的纸钱和卷好的佛经，心中微微一紧，随即泛起一丝难以言表地酸涩。
萧素素的家人，亲人，孩子，全都不在了……她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着实不易。
听说，因着她的娘家和夫家都是落罪之人，所以，死无全尸，不能留坟墓灵位，只能随便掩埋了事。
痛苦和分离过后，留下的那个人，往往总是最痛苦的。
一面消化自己的悲伤，一面还要缅怀故人，心心念念。
冷青莞自然不会阻拦，请萧素素先落座喝茶，又唤来崔管事，准备车马随从。
萧素素起身拒绝：“承蒙王妃一番好意，不过，我还是一个人出府办事就好，不必如此麻烦。”
她只想清清静静地悼念自己的亲人。
冷青莞尊重她道：“好，随从可以不带，但车马一定要有。郡主安心祭拜，无需多虑，晚归也无妨。”
萧素素点头道谢。
她今日一身素净，浅青水蓝，乌黑的头发只挽了一个髻，插了一对木簪。
她粉黛未施，眉眼低垂，莹白的侧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镇定和从容。
冷青莞忍不住去想，也许，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悄无声息地怀念自己的亲人，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不与人说，不与人知。
思及此，冷青莞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恍惚想起，每年她的生辰那日，韦清秋总会想尽办法，给她买好吃的，办得很丰盛。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背地里哭泣。
慕容家的人，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们也是被留下来的人。
初冬，寒意料峭，凉风阵阵。
萧素素衣着略显单薄了些，上到半山腰处，双颊和双手已然吹得通红。
山中多寺庙，她找了一处最僻静的地方，找了一间鲜少有人拜访的百年老寺，请了方丈，捐了一笔贵重的香油钱，诵经超度。
一摞摞的纸钱，一卷卷的佛经，遇火既燃，由白变黑，化作灰烬。
匆匆片刻，便已结束，而她的悲伤还没有结束。
空荡寂静的佛殿，常年鲜少有香客登门，又疏于打扫，所以，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就连低眉祥和的菩萨脸上，也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老方丈走路都很吃力了，念起佛经，更是有气无力。
萧素素毫不在意，只把准备好的东西，全数烧尽，又双手合十，暗念经文。
她的亲人们，本就是无地可去的“孤魂野鬼”，今日能暂借这佛家之地，相聚休憩，已是难得。
一个时辰后，萧素素离开古寺，谁知，门外多了好些人。
她们皆是王府的婢女，见她出来，忙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拿上去。
萧素素抬眸不解，还未发问，肩上已经多了一件厚实的白狐肷褶子大氅，与此同时，手中又被塞入了一只烧得正暖的金珐琅云纹手炉，耳边有人轻声禀告：“郡主，前脚刚走，王妃就吩咐奴婢们备好东西，紧跟着给您送过来，免得郡主路上辛苦受冻。”
萧素素眉心动了动，看着她们的脸蛋也吹得通红，不解道：“你们既是奉命而来，方才为什么不进去，找处地方躲躲风？”
有伶俐的回话：“回郡主，王妃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能扰了郡主的清净，不许紧随，等郡主出来之后，奴婢们才能过来伺候。”
萧素素微微意外，又很快释然接受。
冷青莞的心思一向婉约细腻，难得她肯成全自己，她自然要念着这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