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医在宫里当差数十年，时常临危受命，遇事沉稳，本不该如此担惊受怕，惴惴不安。
不过，今儿是个例外，他才进了正院的门，双腿就开始止不住地打颤哆嗦。
襄亲王府……在他眼里，这里是比寿康宫还要可怕的地方。
王府的外表肃穆，内里精致，婢女们分立两侧，低头垂手，素净整洁。
梁文瀚在前，宋太医在后，芍药立在门前，微微含笑：“两位大人请进。”
一抬手，掀起厚厚的帘帐，迎面扑鼻而来，一阵淡淡的药香。
身为医者，只闻气味，便可明辨药材。
这方子是……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这分明是暖宫四味汤。
宋太医暗暗留心，梁文瀚却是微微诧异。
这个时辰，本不是王妃服药的时辰，而且，她还要亲自见客，怎地就……
梁文瀚沉思细想，看来，王妃是有意为之。
“臣宋文给襄亲王妃请安，王妃千岁，王妃吉祥。”
芍药领着二人缓步走来，冷青莞抬眸看去，宋太医看起来和梁文瀚差不多年纪，身形偏瘦，穿着讲究，腰系玉佩，手带扳指，一身派头看着可不像是行医的依医者。
从一个人穿着打扮，也能看出部分的脾气秉性。
他能被太后娘娘利用操控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管是“怕”，还有“贪”，酒色财气，总有一样是贪心的。
梁文瀚今儿只是个陪衬，行过了礼，便退到旁边，看着王妃怎么说话办事。
在内宫里养成的规矩，虽是见了王妃，却不敢轻易抬头，老老实实地站了一会儿，方才听对面的女子缓缓开口道：“宋大人，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的，请坐吧。”
冷青莞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宋太医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瞄不到王妃的容貌，只能看到绣有精致花纹的衣摆。
“多谢王妃。”
芍药端茶过来，按着王妃的吩咐，手劲儿一松，故意将茶碗重重地落在桌面，发出声响。
宋太医果然被吓了一跳，喉头滚动，眼神慌张。
冷青莞扫了一眼，微不可察地抿抿唇角。
他这么心虚，可见日子真的不好过了。
“宋大人，咱们是见过的，不过，那次我的状况不太好。”
哪里是状况不好？太后娘娘把她给烫得够呛。
“王妃……今日见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坐得越久，心里越慌，还是趁早解决的好。
“当然是为了皇上的事。”
冷青莞直截了当：“昨儿，皇上不小心受了伤，大人怎么没留在宫中伺候呢？”
“回王妃，皇上的伤势并不大碍，微臣是遵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才出宫回府的。”
“嗯。我听说了，宋大人是太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对娘娘唯命是从，忠心耿耿。”
宋太医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清清嗓子道：“微臣奉命办事，这是微臣的本分。”
“本分？宋太医在宫中几十年，还能记得什么才是医者的本分吗？”
“这……当然，医者的本分就是治病救人。”
冷青莞冷冷一笑：“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静太妃的死，难道与宋大人无关吗？”
“微臣医术不精，所以……”
“是医术不精，还是心术不正啊？”
冷青莞没工夫和他客气，语含讥讽：“场面话，就不要多说了。宋太医这些年为太后娘娘做了不少事，王爷清清楚楚。宋太医如此效忠太后娘娘，是真心诚意的，还是被逼无奈啊？”
宋太医闻言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妆容精致的女子。
她的美貌，令人过目难忘。然而，比她的美貌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地，是她的眼神。
明亮，犀利，直接，仿佛有能把人看透的本事。
冷青莞见他抬起头来，不禁又是一笑：“看来我问到点子上了，宋大人都忍不住要抬头说话了。”
宋太医咽了一口唾沫，只道：“王妃，微臣只是个听人差遣，听话办事的小角色。”
“大人说笑了，大人为太后娘娘做得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冷青莞眼波微转，吩咐芍药道：“请邢嬷嬷过来。”
“是……”
一提起邢嬷嬷，宋太医又是神色一沉。
邢嬷嬷重新换了衣裳过来，收拾得干干净净。
邢嬷嬷和梁文瀚分作两边，冷青莞位于正座，三人的目光齐聚在宋太医的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宋大人，我今儿请你来，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投诚王爷的机会。”
宋太医闻言立刻低头垂眸，显然心生抗拒。
“微臣不能也不敢。”
到了此时，遮遮掩掩是没用的。
“谋害先帝，残害妃嫔，秽乱宫闱……还有什么来着？”
冷青莞说得不急不慢，宋太医却是汗如雨下，连忙否认道：“王妃这是何意？微臣怎么敢……”
她怎么知道？襄亲王告诉她的？
不可能，襄亲王与太后为敌多年，到现在什么把柄都没有抓到。
冷青莞幽幽道：“我年纪小，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虚架子，我喜欢有话直说。”
“宋大人这些年汲汲营营，为太后娘娘做了腌臜事，想必心里有数。如今，太后娘娘开始肃清后宫，宋大人的手上，恐怕又要沾上不少血吧。”
“没有，王妃实在是冤枉微臣了。”
宋太医听到这里，忍不住往旁边看了看，梁文瀚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
这算什么？
他好歹是太后娘娘的人……
“宋大人继续否认的话，那就不妙了。”
冷青莞沉吟道：“你这么隐瞒下去，今儿就甭想走出襄亲王府了。”
她明明不是威胁的语气，却令人倍感压力。
“王妃，您这是……微臣从没有得罪过您，您何必这样针对我呢？”
“我今天就是要针对你，你得罪了王爷，就是得罪了我。王爷事务繁忙，自然没空理会你，而我是闲人一个，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
宋太医还算沉得住气，双膝跪地，低了低头：“请王妃饶命，我只是个太医而已。”
“就因为你是太医，你才有本事暗中谋害先帝啊。”
“微臣冤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冷青莞似笑非笑：“冤枉就冤枉吧。我这几日心里闷得很，再不出找个人出来撒撒气，怕要憋出病来了。”
宋太医皱眉不解，转头看向梁文瀚，质问他道：“梁大人，您今儿是故意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