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波按下心绪,忙端起茶碗,回到御前伺候。
南宫云放下看了一半的折子,正要喝茶,却见他眉头紧蹙,拉长着一张老脸,不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如今,你也要这样摆脸色给朕看?”
杨清波欲言又止,心里转着主意:“奴才不敢,奴才……该死。”
南宫云闻言神情更加不悦:“还说废话!”
杨清波一五一十地道来,谁也没偏袒,谁也没针对。
南宫云听完脸色微沉:“母后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杨清波低头道:“今年的份例,的确不多。许是,娘娘的心里真的不痛快了。”
一提起母后,南宫云倍感沉重。
最近,他每每和母后相处,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
杨清波犹豫一下,才道:“奴才这就派人重新安排,再选好的,给太后娘娘送过去。”
南宫云缓缓起身,面露犹豫:“母后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那些赏赐。”
杨清波见主子心里明白,又跟着道:“皇上,娘娘那边,只怕不会轻易消气。”
南宫云皱眉:“一桩小事而已,何必闹得那么大。”
“皇上说的是,可娘娘要是心里不痛快了,这宫中的日子也不能安稳……所以,不如老奴负荆请罪,求娘娘开恩一次。”
南宫琅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有股火气:“负荆请罪?你犯了什么错,内务府都是按着规矩办事的,今年的贡品,本就比往年要少了三成……有多就有少!用得着你这把老骨头去受委屈。”
杨清波低头不语。
静默片刻,只听南宫云突然开口道:“朕想去见见静太妃。”
此话一出,杨清波瞬间变了脸色,满脸不安,摇头道:“皇上,静太妃见不得……”
“为何见不得?她是宫中的长辈,朕登基多年,还未正式拜见过她,她长什么模样,又生了什么病,朕都不知道。”
自从,上一次被母后故意阻拦后,南宫云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偌大的宫城,这里面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杨清波劝说无果,索性也豁出去了,只道:“听说,静太妃神志不清,疯疯癫癫,若是皇上真的不介意,那老奴这就派人安排。”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吴太后歇午觉的时候。
如果安排得当,也许可以躲避开寿康宫的眼线们。
约莫一盏茶之后,杨清波陪同南宫云来到千禧宫,负责照看静太妃的宫女太监们,待见皇上亲临,一个个都吓傻了。
其中,也有两个机灵的,立马想到要去寿康宫告状,然而,杨清波的“三儿子”王庆早都带人把千禧宫的两个宫门把守起来,任谁进不来出不去。
打从记事之后,南宫云就没见过静太妃,他对她几乎没有印象。
她明明在宫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然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
幽幽深宫,她就像是个忽明忽暗的影子,有的人看得见,有的人看不见。
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守在外殿,烤着火盆,开小灶,倒是惬意得很。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全都混在一起。
火烤橘皮的清香,红薯半熟的甜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汤药味,酸苦难闻,还混着潮湿的霉味。
南宫云皱眉责问:“静太妃不是身子不好吗?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这屋子里都什么味儿了,还不知道开窗通气。”
杨清波站在几步之外,望着跪地不语的太监宫女们,扬声道:“皇上问你们话呢?你们是聋了还是哑了?”
他们面面相觑,浑身发颤,谁也不敢说实话。
太后娘娘早有吩咐,只许他们看着静太妃,保她性命,不死即可,无需周到细致。
说白了,就是要让她活受罪。
“皇上,这内间的气味,只怕会更难闻,不如就不要进去了……”
杨清波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神色,做做样子。
主子的性格,素来不会半途而废。
南宫云果然如他所料,迈步直入,道:“来都来了,总要给太妃娘娘请个安。”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然入了内殿。
里面的潮气更重,药味更浓,而且,还很冷。
如今,各宫各处的炭火,全都按着份例发了出去。
奴才们在外殿烤火,身为主子,却在挨冻。
这算什么道理?
南宫云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还是能够明白,这其中必有缘由。
他更加想要见到静太妃了。
杨清波故意往前半步,护着南宫云,道:“皇上,还是奴才先过去看看。”
南宫云叹息一声,等在原地。
杨清波躬身上前,掀起陈旧的帘帐,看向床铺。
静太妃披头散发,衣着褴褛,盘腿而坐,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摇晃,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楚。
“太妃娘娘,皇上来了……”
杨清波也有十年没见过静太妃了。
他还记得她的容貌,先帝在世,妃嫔之中,静妃娘娘是最美的一个。
静太妃喃喃自语,不转身也不回头。
杨清波忙又上前两步,凑到跟前,还未看清她的脸,鼻端又闻到一阵异臭,像是屎尿的味道。
杨清波以袖遮鼻,细看之下,方才看清了静太妃的脸。
“娘娘……”
眼前的女子,面容消瘦,形如枯槁,双眼无神,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至于那股臭味,更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杨清波无奈摇头,那双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地诧异,还有震惊。
想当年,艳冠六宫的静妃,美得没有半点瑕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满身脏臭,简直就要沦为菜市口要饭的乞丐了。
杨清波心中唏嘘,忙又打起精神,转身向南宫云回话:“皇上,娘娘现在这副模样,皇上还是不见的好。”
话未说完,南宫云已经走了过来,他朝着静太妃看去,明显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就是父皇的宠妃?
杨清波无奈叹气:“皇上不要多看了。”
堂堂太妃,居然沦落至此……
“静太妃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母后要这样待她?”
杨清波重重一叹:“皇上别问了,该回了。”
此时,一直喃喃自语的静太妃,终于注意到身旁的人。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杨清波。
虚无的瞳孔,无神的双眸,犹如灵魂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