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中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邢嬷嬷主动发问:“王妃,宫中的消息,越传越多,可王府在里头没有接应的人,也不是长久之计。”
内应吗?
冷青莞想起以前,她问过南宫琅,宫中可有眼线,他说有的,只是不便透露太多。
“宫中的事,我知道得不多。还是等王爷回来,再慢慢定夺吧。”
昨儿,她再三犹豫,还是觉得邢嬷嬷说得那件事,还需慎重些。
她不是怀疑她的动机,毕竟做了多年的律师,专攻刑侦,立案取证,十分重要。然而,想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光有证言证物和证据是不够的,还需要在它们之间建立联系和关联。
邢嬷嬷那一日所说的事,冷青莞反反复复仔细想了很久,只觉里面需要核查的细节,还有很多。
首先,当年太后娘娘有孕,是否真实?
其次,先帝不能生育之事,是否有两人以上的资深医者,可以证明?
最后,如果皇上真的不是先帝的骨血,那么当年为太后娘娘瞒天过海的人,到底有多少?他们现在何处,是否还有作证的能力?
冷青莞和吴太后,虽然只打过一次照面,凭她做事的手段,可以推测出来,吴太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胆大心细,杀伐决断,狠快准,遇人遇事,游刃有余。
既然做了,便不会留下把柄。
邢嬷嬷也知事关重大,沉吟片刻,才道:“不瞒您说,老奴也希望是自己胡说八道。皇族血脉,不容亵渎,老奴打从心底里希望,皇上千真万确是先帝的骨血,可……太皇太后交代的事,老奴也不能不办!皇上身世无疑,人人皆大欢喜,老奴甘愿以死谢罪!若是有疑……便要拨乱反正,还王爷一个公道,还所有人一个真相。”
冷青莞见她语气激动,神情肃正,安抚一句:“嬷嬷有心了,此事,咱们从长计议,王爷那边,我还需要多斟酌斟酌。”
“是,王妃一心为了王爷着想,不想惊动他,扰他烦心,也是情理之中。”
说话间,外间有了动静,芍药站在门口,不急着进去,只等王妃吩咐。
“邢嬷嬷,茶来了,咱们边喝边聊。”
“多谢王妃。”
冷青莞唤了一声,芍药这才进来,笑盈盈地道:“王妃,这是崔管事今年刚刚收上来的茶叶,茶汤碧绿,闻着也好。”
本朝的规矩,就算是一品亲王也不得封地,不过,他手中倒是有不少田产,半数皆在南方富庶之地,盛产茶叶丝绸和上等稻米。
每年的贡品份数,按着春秋两季送来,清明之后是第一拨,中秋过后是第二拨。今年,因着王爷大婚娶妃,所以,他们提早送来了。
冷青莞接过茶来,若有所思道:“崔管事只是送来了茶,没说别的。”
芍药摇头:“没说,东西都是小春生送来的,还捎了话儿。”
冷青莞这才抿了一口茶,沉默片刻,又和邢嬷嬷说话:“方才,嬷嬷说宫中没人内应,可是起了什么主意?”
邢嬷嬷放下茶碗,细细说来。
按着宫中的规矩,各宫各处,每三年换一拨人,每五年放出一批老人,再选新奴。
邢嬷嬷掐算着,年后便是一个好机会,趁机选些聪明忠心的孩子,送入宫中当差,广布耳目。
“看来,嬷嬷已经有了合意的人选。”
邢嬷嬷淡淡道:“这天底下,最不缺苦命的孩子。他们没爹没娘没人依靠,找个混口饭吃的差事,已是感恩戴德,稍加教化点拨,便可成事。”
冷青莞闻言点一点头:“嬷嬷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办吧,回头等事情都安排得有眉目了,我在知会王爷。”
“是……”
邢嬷嬷领话而去。
冷青莞端了茶碗,犹自出神。
这位邢嬷嬷,的确很会办事,脑子活,主意多,懂规矩,有主见。
虽说年纪大了些,身子骨看着还硬朗,并无大碍。
但愿,她老人家能长命百岁,硬硬朗朗地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
入秋之后,天黑甚早。
楼里的灯笼一一亮起,各房的姑娘们懒洋洋而起,梳妆打扮,准备迎接客人们。
美人慵懒,梳头贴花,莺声笑语,此起彼伏。
南春莺虽未歇息午觉,却是最迟梳妆的。
丫鬟凤儿好生劝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今儿是初十,听曲儿的客人,绝不会少。
南春莺不紧不慢,来到镜子前坐下,忽听门外又起了一阵笑声,突然闹腾起来。
“外面是怎么了?”
凤儿回道:“姑娘,您今儿还没出屋,所以不知道。妈妈,今早又买了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呀,是出身官家的小姐呢。”
南春莺蹙眉:“谁家的?”
“就是那个公孙家的,听说是个很大的官儿,可惜得罪了襄亲王,家门败落,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这种故事,南春莺听得太多了。
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命运悲惨,凄凄切切。
“新人来了,她们乐什么?”
凤儿又道:“都是那个新来的,脾气厉害着呢。她们都在看热闹,见她怎么挨罚挨打。”
南春莺轻叹一声:“有什么好看的?大家不都是一样的,闹过哭过折腾过,最后才低了头。自己受过的罪,其中滋味,最是明了,怎么还有心思,幸灾乐祸呢?”
凤儿见姑娘蹙眉不悦,忙劝说起来:“姑娘,您这话千万别和其他姑娘们说,免得她们又背地嚼舌头,编排您,挤兑您。她们愿意乐,就让她们乐去,有什么要紧。”
她这位姑娘模样好,才艺好,诗词歌赋更是样样精通,唯独有一样,就是性子清高,不讨人喜。
南春莺待她梳好头发,想了想才道:“你让那个新来的过来,让我见见。”
“姑娘,您见她做什么?她正在楼下挨打呢。”
南春莺蹙眉:“你去跟妈妈说,我身边缺个做杂事的,让她过来给你打打下手,我亲自来管教她。”
“啊?”凤儿闻言诧异,不敢不听,忙去外面传话。
须臾,浓妆艳抹,满脸冒汗的妈妈上楼来了。
“我的儿,好端端地,你要个新人作甚?”
南春莺见了妈妈,还是懂规矩的,给她斟茶倒水,又拿些瓜果。
“妈妈,我这边的客人多,事情也多,凤儿一个人盯着,实在辛苦,多个人帮手,岂不是更好。”
妈妈喝了茶,拿眼睨她,故意道:“我的儿,你可知道,那个小姑娘长得颇为俊俏,稍微打扮打扮,便是上等姿色。你让她来你的跟前,转悠来转悠去的,岂不碍眼。”
花无百日红。
她现在是楼里的头牌,风光无量,可再过几年,又是什么光景,谁能知道。
南春莺明白她的“好意”,直截了当道:“妈妈这么想,实在太小看我了。我南春莺卖艺卖笑不卖身,虽说在花楼里讨生活,整天弹曲唱歌,可我做得多半读书人的生意。这份头筹,不是人人都能抢走的。再说,咱们楼里的美人,本就不少,我还犯不着防备一个小姑娘。”
妈妈听了这番话,抚掌大笑:“真真是水晶心肝儿。我的儿,我的摇钱树,你说什么是什么,妈妈都依。”
南春莺送走妈妈,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股凛然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