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黄昏,苍穹赤红,半边天的火烧云,滤下朱色光华。
林间小径上,毛孔粗如针尾,好似满脸麻子的瘦高个高彦嗷嗷叫着,活脱脱像只犯了瘟疫,骨瘦如柴的病猪。
“别嚎了。”
瞧着这位烂泥扶不上墙的猪队友,丁小磊心中仿若有万千泥石流在崩塌。
“走。”
回过神来的高彦哀嚎戛然而止。
“去哪?”
少年头也不回地甩了句。
“找茬。”
早已习惯了丁小磊雷厉风行性格的高彦,心中晓得即便是自己再嚷嚷下去,对方也绝不会多等他片刻,当即忍着腹部绞痛,一股脑地爬起来,追着少年背影而去。
“高人,等……等等我。”
顺着满是青苔的石阶而下,那山脚处的牌楼很快便近在咫尺。
天色已晚,排队的杂役们早已散去,那数名把门登记的白衣弟子,边清点着今日的入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真是见了鬼了,一个杂役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晶石。”其中年轻些微胖的白衣弟子翻出些蜜饯果子,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那年龄最长、负责登记的白衣弟子,原本铁青的脸色,更是阴沉出水。
“哼,今年的新人未免太狂妄了些。”
那微胖弟子显然极为见风使舵,一见对方变了脸色,当即改了口风。
显然,那年长弟子颇有些威望权势,其余数人,赶忙交口附和。
“再有钱又如何,得罪我季金龙,唯有死路一条。”
此语方出,顿时众皆默然。
便是那微胖弟子手中方要塞进口中的蜜饯,也是浑然一抖,整个地落在了地上。
旋即他挤出几分勉强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龙师兄,你该不会没给他地势图吧?”
那季金龙微眯着双眼,缝隙般的眼帘里疾射出阴鸷的目光。
“自然,没给。”他声音低沉,笑意森然“宗门圣地可不是那些五柱十三峰能够比及的。”
他稍加顿滞了会,做出个作势欲拿的模样。
那微胖弟子赶紧乖巧无比地将盛着蜜饯的古铜版纸递了过去,那季金龙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把,满不在乎地塞在口中,含混不清的话语中满是得意之色。
“宗门上下,禁地无数,阵法如繁星,没有地势图的指引,这小子别说能找到正确的入宗门路径,估计小命也得交代在这儿了。”
语落,他极为轻蔑的一笑,旋即狠狠地嚼巴着那满口的蜜饯,恶狠狠地模样,好似在撕咬着丁小磊的血肉筋骨。
“就是,就是,敢得罪我们金龙师兄,他们简直活的不耐烦了。”那微胖弟子满脸堆笑,极其谄媚地附和道“莫说五枚灵石了,就算再来上五枚,得罪金龙师兄的事儿,也绝不能善了。”
话虽如此,可那季金龙仍是脸色划过道懊恼肉疼的模样。
“呸。”季金龙啐了口蜜饯残渣,好似将丁小磊嚼烂的骨头渣给吐了出去“不就是死了个杂役嘛,误闯禁地,死有余辜。”
兀然,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吧嗒。
那微胖弟子的手一抖,整盘蜜饯落在了地上。
季金龙尚未从大脑思量,便脱口喝出。
“何人?”
那冻彻骨髓的冰冷,定然是盈满杀意的灵气外溢所至。
能在空气中凝成实质的冰寒灵气,来者绝非善与之辈。
“我。”
清脆冰冷,仿若兵戈鸣金之音似曾相识。
“哪位真人前辈,还望出面一世。”
话刚出口,季金龙当即满脸悔恨,能有这番修为,可将灵气外泄的主儿,少说也得是个筑基境界圆满,直逼金丹境的真人,再次发问时,当即换上了满脸讨好的谄媚之意。
“取你狗命的人。”
少年悠悠然从树后转出。
他先前便已到了,只是闻听他们交谈,好奇之下,并未急着现身。
“是,是你?”
那季金龙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面惊恐,眼中尽是血丝。
余下弟子,更是如遇厉鬼般,躲得远远的,唯恐被误会与那季金龙有啥亲密的关系。
“怎么,一小会不见,结巴了?”
少年很是不客气地走在他面前,很是随意地拉过张黑漆鎏金的方凳,老神在在地坐下,满面浅笑。
至于高彦,更是有样学样,四下找寻了番,发现凳子只有一张,只得无可奈何地拖过块青石,掸了掸上端的浮尘,一屁股坐下,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来,好不悠然自在。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季金龙很不安地向后退了数步,想要站回到师兄弟中,好给自己些许心理安慰。
结果,直到被身后的树干挡住,都未能瞧见个人影。
一扭头,发觉所有人都退地远远的,尤其是那微胖弟子,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了,唯留下那满地的蜜饯,招来蚂蚁无数。
讽刺至极。
“那得看对谁了。”丁小磊笑意浅浅,若非体内外逸的冰冷寒气,众人甚至会误认为这只是个人畜无害的邻家男孩“对寻常弟子而言我是人,对你来说,应该是鬼吧。”
“送你进地狱的修罗恶鬼。”
轰隆。
季金龙顿觉得脑袋中有爆竹烟花在爆炸,脸色顿时变的煞白无比。
“区区杂役,莫要猖狂。”
季金龙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晕乎乎地,整个人仿若有种如坠梦境的不真实感。
“我不管你曾有过怎样的奇遇,能够一口气拿出如此多的灵石。”
“也不管你是否身揣异宝。”
“这毕竟是宗门圣地,由不得你一介外门杂役放肆。”
“而且还是排名垫底的垃圾归元峰。”
这季金龙真的已是游走在崩溃的边缘,连归元峰都附带着埋汰上了。
归元峰排名再垫底,也绝非他这区区弟子能够编排的。
状若癫痫的季金龙,语速越发的快,直至最后,便连他自己也信了这套谎言。
少年心中冷笑。
正所谓向死而生。
人一旦受到极大的死亡威胁,反倒镇静下来,甚至会编织出谎言来自我欺骗,甚至会相信了这出于应激反应而酝酿出的谎言。
“我看,你是哪也没去,一直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跟着我们的脚步,混进圣地吧。”
死一般的沉寂。
啪啪啪。
丁小磊满面信服的模样,毫不吝啬气力地拍着手。
“这套逻辑,真的毫无破绽。”少年前探着身子,双目炯炯“要不,我带你去‘太极境界’会会那日月为眸、万石作脸的大脑袋如何。”
嘶。
此话方出,众人齐齐地倒吸了口凉气,看向丁小磊的目光若白天见鬼似的。
这太极境界,地势图上倒是有。
可其中诡异巨大脑袋的存在,却鲜有人弟子知晓,更别说是其他山门的杂役了。即便是这宗门圣地的内门弟子,也不过是从传闻中听说过支鳞片爪而已。
那可是少数极为凶险的禁地之一,倘若误入其中,莫说是杂役弟子了,便连筑基境、金丹境的真人修士都别想得以生还。
“你,真的去过?”
那季金龙自我编织的谎言瞬间破裂,对死亡的畏惧,再次填满心头。
“是啊。”少年缩回头,很是懒散地瘫坐在方凳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若非恰巧听你提起,我还以为是我们误闯了呢。”
丁小磊咧嘴一笑,虽是外表风轻云淡,不带烟气,心中早已是杀机横生。
这该死的东西,自己不过是羞辱了番他而已,竟就心生杀意。
虽说自己侥幸逃脱,却不得不成为那怪大脑袋的棋子,替他收集灵气,以求自保。
这狗东西,死不足惜。
季金龙脸色一呆,旋即满脸狰狞。
“我是故意的,又如何,有本事你杀我啊。”
“区区个杂役,老子当真未放在眼中。”
既是不死不休,那季金龙干脆便撕破了脸,猛然跳将起来,从怀中取出个遍是荆棘的铜锤。
“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那好似疯狂的季金龙大呼小叫着,也不知是以声壮胆,还是心怀惧意“亮出你的兵刃来。”
兵刃?
丁小磊脸上带起轻蔑的笑意。
以连金丹境真人都眼红的上品灵宝斩杀个区区内门弟子,实在是有些过于高抬他的身价了。
“杀机焉要用牛刀。”
少年的语气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揶揄蔑视。
“狂妄之极。”
季金龙手握铜锤,扑将而来,带起罡风阵阵。
当啷。
铁棘铜锤落下,却并未传来预料中的砸碎人骨的声音。
众人定睛而视,瞧见丁小磊满不在乎地抬起右手,便将那铜锤给卡在了手中。
轻描淡写,风轻云淡,那其重无比的铜锤好似轻若无物的木头。
血,从少年手掌肌肤上的裂口流淌而出,浸湿满地。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满是鲜血的右手掌心,好似捏着了个从天而降的西瓜。
铜锤,碎裂满地。
“杀你,只需一掌,既可。”
少年一把拽过那铜锤,好似捏泥沙般,齑粉洒落满地。
旋即,电光火石之间,那可捏碎黄铜大锤的右手便已然攀上了季金龙的脖颈。
整片天地,寂静地恍若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