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空气,晦暗的光景。
或是刺目到极致的强光照射,或是微带着些许阴寒的冷冽微风。
这便是高悬于万丈之上,凌驾在云霞之巅的玄阳宗门圣地所在。
这座远离陆地的空中悬山,唯有万块悬石阶梯链接上下,遮天蔽日的巨大空中飞地上,既有山峦叠障,横峰竖岭;又有溪泉曲流,寒潭古井。
烟云雾霭横绕四周,端的是气象万千,飘渺虚幻,浑然派世外仙境的光景。
也唯有这修士万千,天材地宝无数的玄阳宗门,方有资格坐落于此。
青萝寒潭,万顷水波,号称鹤羽不浮,生灵莫近。
就是这连都道统境上仙真人都莫敢靠近,真人修士擅闯其中,必然九死一生的凶险去处,却端的是静谧清宁,幽雅恬然。
可今日,此处确实异端接连而起。
寒潭侧畔,有两位道人驻足凝望。
白须长髯者,自是看守此处数百年的守山道人;而另一位,国字脸,半边脸庞邪魅,半边脸颊肃穆的则是那玄阳宗门刑堂大长老,洪元真人。
这位往日,万仞巨山崩塌于面前都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的洪元老道,此番确实面有困惑。
“洪元道友,既是来了,不妨多待会,且瞧本道是如何将那外宗宵小挫骨扬灰,祭我玄阳这无限风光。”
青峰染血,终究是煞了风景。
于修道之人而言,戾气太重终究不是美事。
可守山道人却是心怀欣喜。
镇守此时数百年,终抵不过真刀实枪的让这位宗门刑堂大长老瞧见自己的恪尽职守。
这宵小来的正是时候,送了自己桩莫大的机缘。
“挫骨扬灰,自是无法避免,可有这寒潭埋骨,青山作墓,倒也是件幸事。”
空有副仙风道骨的守山道人在此地禁锢太久,久到他将杀人视作恩赐,磨成齑粉看成荣耀。
洪元老道心有不忍,嘴唇嗫嚅,却最终未曾开腔。
一来,这宵小擅闯玄阳宗门却是该死;二来,犯不着为这他宗竖子同那神智癫狂的守山老道牵上纠葛。
趋福避祸到了有违本意的地步,确是有失了本心。
“青萝寒潭,凶险万分,绕是这厮身揣异宝,也无法蛰伏过久。”
守山道人伸出猩红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竟有些兴奋与贪婪。
“道友来的倒也及时,待本道宰了那厮,夺来重宝,赠予阁下。”
此言方落,听的那洪元老道确实眉宇微蹙,挺直的腰板上,双眸稍稍斜视,竟好似有些鄙夷。
他心中暗道。
截杀擅闯宗门的别宗小贼,自是职责所在;可杀人夺宝,却令人不齿。
他岂能不知,这守山老道乃是刻意讨好于他,抢夺重宝,借花献佛也是为了让他在宗主面前美言几句,好让他尽早卸下看守宗门后-庭的重担。
这守山老道,执念太重,倒是有违修道之人的初心,若这般下去,难免不会魔障自生,时失其本心。
转念至此,这洪元老道却是不自觉地稍挪脚步,刻意疏远了些许。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守山道人自是未曾察觉身旁道友的心思与细微动作,而是将所有注意力尽数投在了那静若镜鉴的寒潭水面上。
“倒也奇了,先前宵小吐出连串水泡,明显是后继无力,无法蛰伏了,怎么又按捺住了?”
守山老道口中低言,心中甚是困惑。
“这货该不会是淹死在水中了吧,若是如此,倒是坏了老道的好事。”
别瞧守山道人脸上安然若素,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心中早已心急如焚。
若非这青萝寒潭赫赫凶名在外,怕是早已一个猛子扎进去,将那少年给拉扯出来,当洪元老道的面,将其挫骨扬灰,化作齑粉了。
“事情不对。”
洪元老道兀然地收起脸上困惑之色,而是批上了副防备之意。
“这青萝寒潭,理应水清无鱼,可一眼瞧见潭底,可现在却好似被什么给遮住了。”
洪元老道迟疑着探手指向那寒潭边缘,原本连潭底摇曳水草都能瞧的一清二楚的寒潭,却变得无比虚幻。
星点碧火,在水中闪烁,同烈日争辉。
数以千计的碧色火点横竖整齐的排列着,俨然好似进退统一,严阵以待的水鬼军阵。
事出反常必有妖。
洪元老道不敢掉以轻心,当即运起浑身灵力,小心防备。
“道友,太过小心了。”守山老道撇了撇嘴,神色中尽是不以为然之意“本道在此戍守数百年,经常瞧见那不知是何质地的碧色星火在潭底摇曳,倒也是习惯了。”
若非有求于宏远真人,怕是这守山道人已然开腔嘲笑了。
好似在印证自己的说法,这白须老叟信步前行,直到双足鞋履被潭水浸湿,冷冽寒水没至小腿,方才止步。
哗啦啦,水声忽起。
“道友,慎行,小心。”
洪元老道双目死死盯住那寒潭。
果然,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却见道浪潮兀然升起,前所未见过的怪异水潮赫然出现。
“这是,什么怪物?”
守山老道,心中大骇。
却见眼前兀然出现的浪潮,令他思维停滞,心跳停了半拍。
那是道极为诡谲的浪潮。
晶莹剔透,好似寒冰的巨浪,掀起数人之高后便定格在了原地。
刺目烈阳洒下光滑,给那透彻的浪潮上平添出无数摄人心魄的七彩霞光。
浪潮之巅,伫立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生物。
其形状如人,可浑身上下无有半片衣缕,无数好似刀削的碎肉松垮垮地挂在森然的白骨架上,瞧着倒像是被凌迟了一半的恶徒。
“何方妖孽,敢在我玄阳宗门放肆。”
守山老道,厉声猛喝,虽是声若洪钟大吕,可总给人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若此处并非杀意四伏的青萝寒潭,或许这身负金丹修为的老道还不至于这般惊骇。
可身后乃是宗门刑堂大长老,而他则奉命戍守此地,加之先前已然将大话放出,自然无法仓惶而逃。
陷入骑虎难下之境的守山道人,唯有硬着头皮接敌。
“我是谁?”那半人半骷髅的家伙,音调阴沉,好似暗藏无限恨意“正是你这老而不死的僵虫令我落入这般田地,竟还敢问我是谁?”
此人,正是意外发觉可统帅号令鱼群的,丁小磊。
先前,被足以瞬间将筑基中期修士轰杀至渣的灼灼雷电打的体无完肤少年,自是对着不分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的守山老道恨之入骨。
若非意外发现自己竟有这般异能,可借万千水晶游鱼之力为己用的话,他丁小磊怕是不永远困在此处,也会一命呜呼了。
此老贼,着实可恶。
少年向来便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先前暂避锋芒,那是在绝对的威压下不得不暂时如此;现如今有了报复的资本,他自然要千百倍的奉还。
“竟是你这宵小。”
那守山道人自知仇恨无法化解。
毕竟先前自己如同老猫戏鼠般将对方折磨成这般模样,这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哼,我当是什么妖魔作祟。”守山老道强打起精神,面露怒容,出言呵斥“竟是你这贼子。”
少年无言静侯。
他倒要听听这守山老道能说出个什么花来,当然他也绝非轻敌托大之人,只要对方轻举妄动或是有半点怯战逃跑之意,他定当号令水晶游鱼结成的方阵,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轰杀。
当然,他也暗藏些许私心。
一来,怕若是攻势太猛,引来那洪元老道出手,若是不小心伤了洪元真人,着实会令他懊恼;二来,则是这水晶游鱼这般听从自己号令,他自然乐得等那守山老道先出手,榨干-他体内灵力,给水晶游鱼当作茁壮重生的养料。
既然你想要将我折磨至死,我也绝不会让你这般轻松的便死去。
这瞧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打法,却有着本质差别。
那守山老道折磨丁小磊,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以杀人为游戏;而少年这般钝刀割肉,徐徐杀之则是为了报那水晶游鱼相助之恩。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且,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占优势时折磨我,我自然也让你尝尝个中滋味。
“既你是存心找死,那便莫怪本道不给你逃生的机会。”
这守山老道话语极为凶狠,可心中却已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
“难不成,你打算以那三寸不烂之舌化作剑戟来杀我么?”
面对守山老道的喋喋不休,少年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被抢白羞辱的白须老道,满脸通红,当即也不再废话,一招手,原本在寒潭上方摇曳徘徊的数十个球形雷霆直扑少年而去。
“来得好。”
丁小磊咧嘴冷笑,耷拉的碎肉同那森白的皓齿相互反衬,倒显得无比慎人。
“去。”
叱喝一声。
百余条水晶游鱼自同胞族群中脱离开来,化作道巨大的箭矢,直扑那数十枚球形雷霆而去。
万物寂无。
那原本无比刺目的烈日也仿若黯淡了不少。
数只接引仙鹤早已被惊的四处逃窜,这方肃杀的天地间,仿若充满了无限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