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步。”
少年脚步踏出,耳畔传来轰然巨响。
蓦然回望,却见罡风猛然袭来,吹的那漫天云雾化形万千毒兽,凶神恶煞,直扑他面门而至。
风若利刃,吹的丁小磊满面生疼。
骤然间,只觉得脸面油腻,好似遍是水渍。
“嗯?”
少年闷哼了声,伸手去摸,入手却满是鲜红血渍。
这狠厉的寒风,竟真割裂了肌肤?
困惑间,却见那第两千块台阶上赫然竖起块青石古碑,古朴的碑石上,龙飞凤舞地书着两个描红大字。
“控气。”
控气?
少年有些困惑,瞧着那颇蕴仙风道骨的两个大字,心中泛着嘀咕,微微皱着的眉头很快便再次松开。
自打迈上这滑溜无比的青石台阶,少年无时无刻不再控制着体内的灵气转向,时而聚于双腿确保脚底不打滑,时而凝在双臂以求保持平衡不摔倒,时而又汇在双眸好看清前行的路。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行过这两千台阶,便连少年自己也不知晓耗费了几多时光。
一天?一旬?抑或是一月?
在这瞧不清前路,断绝了后路的万丈之上的青石台阶路上,时间、空间成了唯一可供无限挥霍的“资源”。
可还别说,虽是丁小磊此时浑身上下毫无气力,可浑身上下灵气却是无比的充沛。
哪怕是不刻意修炼,体外都有股灵气气旋围绕着自己,好似那河中漩涡,而他的身体便是那涡旋的中心。
“这便是控气?”
少年随意挥动双手,顿时火星迸射,无数细小的火球好似漫天尘土,呼啸而出,射那无边无际的虚无。
火属性灵脉的丁小磊知道自己的灵脉根骨极为上佳,这便已然注定了他的潜力与未来的发展远超寻常杂役、弟子,现如今对灵气的掌控把握更是远超同辈数倍,如此计算下来,哪怕不动用自己的幽冥气、不显露出那骷髅身躯,自己的综合战力怕也是同辈弟子、修士的十倍乃至数十倍之上。
原先对那洪元老道的些许怨气也消散的荡然无存。
回想起那绷着脸,可语气却有似孩童的金丹老道,少年不禁面露莞尔,若非他的利诱威逼,自己绝不会走上这条悬空台阶,更不会获得这般多的好处。
前两千的台阶,已然给了自己莫大的好处,接下来的路程,不知会有何种机缘在等待自己。
思索间,他的视线自两个大字挪到了石碑最上方。
碑顶,镶嵌着块打磨雪亮,光可鉴人的铜镜,光滑如水的镜面中,倒影着少年的脸颊。
丁小磊虽非面赛白雪、容压万众,却也是个极为清爽的少年,甚至脸骨似刀削的面颊还有种别样的坚毅之感。
可现在,满面鲜血,皮开肉绽。
竟是那罡风所为?
是行,还是退?
少年再次心中打鼓。
“富贵险中求,自然这前两千个台阶证明了洪元老道乃是一片好心,想来他不会害我。”
缕缕狐疑转瞬即逝,旋即少年的双眸中满是坚毅。
无比笃定的步伐,再次敲打在悬浮在半空中青石台阶。
痛楚,好似跗骨之蛆,从少年的面庞蔓延至于颈部,随着他忍痛前行,很快那且酥且痛的感觉遍布全身。
此时的少年,好似有万千毒蚂蚁噬啃着他的肌肤。
若只是单纯的痛感,或许还能不断刺激少年的头脑,让他神台清明。
可,那酥麻的痛楚,却好似不仅啃噬着他的肌肤,更是在吞噬着他的灵台。
昏昏沉沉的丁小磊,必须付出千百倍的精力,方能勉强保持神智情形,不至于坠落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他每迈出一步,便好似经历着场殊死搏斗,都要耗费不知多久的时间。
随着精力一次次被淘空,浑身上下的酥麻昏沉感,越发明显。
这些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阵痛,令少年无数次兴起放弃的年头。
“绝不言败。”
“死且不惧,何畏痛楚。”
“三千九百九十九步。”
仿若过了千百年那么久,又好似弹指一挥间,随着丁小磊一声怒吼,他的双脚迈上了第四千台阶。
轰隆隆。
熟悉的巨响传来,又是块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古朴碑石自台阶上伸出,同样的仙风道骨的字迹,同样光彩照人的铜镜,只是此次的描红草书变作了“切肤”二字。
双手撑着石碑,少年弓着腰,好似大号的虾子。
他大口喘息,混杂着血渍的汗水滴滴落下,催肥了石块青苔,绽放出妖冶血花。
铜镜中,那个干爽明净的少年已然瞧不出模样,浑身血红淡黄斑驳的肌体瞧着无比慎人。
望着那满身血茄的自己,丁小磊不惧反笑。
他右手撑着石碑,左手举至眼前,催动浑身充沛的有些胀痛的灵气聚于右手指尖,几乎是在瞬间,淡粉色的皮肤便覆盖着他的手指,而同时好似利刃尖刀的罡风也在削着他那新生的肌肤。
少年催动灵气,维持着差不多可覆盖半根手指的肌肤,随手滑过那青石台阶。
一道不深不浅的白痕应声而出,喜的少年面部肌肉紧绷。
这肌肤倒是坚硬了无数倍,甚至上面还有些倒刺,或许仍比不上下品灵宝兵刃,却也是相差无多。
“意外的惊喜。”
少年嘟囔了一句,散去聚集的灵气,摇了摇头,摒弃脑中的杂念,顺手从胸前所挂的纳戒中取出些许吃食饮水,吃饱喝足后,盘膝而坐,呼吸吐纳,恢复体力精力。
天道酬勤与富贵险中求并无冲突,灵气与肌肤的异变,并未令少年欣喜若狂。
“还未到庆功的时,鬼知道前面还有怎样的危机。”
嘀咕了句,少年阖然入定,任由耳畔罡风呼啸,如哽咽,如哀怨,如歌如诉。
又不知过了几多时光,丁小磊猛然睁眼,双眸中精光迸射,灼灼如华。
养精蓄锐的少年,顶着鲜血淋漓的皮囊,毅然决然地再度迈上了征程。
风停了,好似浓雾也涣散了许多,热烈的日头高悬头顶,洒下万丈光芒。
只是,这日光未免太浓郁了些。
少年感觉自己仿若是上了烧红铁板上的一块肉,浑身上下在嗤啦嗤啦地冒着油花。
若先前罡风割裂肌肤,给他带来的只是剧烈的疼痛的话,那此时的暴晒则给他种无法言说的窒息难受之感。
好似被扔在了无边无际的沙漠中,周身的血渍早已被烤干,暗红的健康肌肉也被烤得干瘪。
若先前少年还能够依靠躯干力量迈步向前,那此刻便必须依靠幽冥气来带动骨头关节运动。
少年有种错觉,好似自己已经不是活人,还是会行走的干尸。
先前的痛楚只是来源于感官,那此刻的窒息感便直击灵魂。
吧嗒,吧嗒。
干瘪的肉块渐渐落下,附着在森白骨骼上的干肉与惨白的骨头组成副极为诡异的斑驳骷髅图。
这是少年第一次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下裸-露出骷髅身躯。
得亏他体质异于常人,若是寻常修士被这般暴晒,怕是早已灵气涣散、生机消耗殆尽而亡了。
放眼无际的通天青石台阶路上,一具森白的骷髅在机械地前行,森白的骨骼上未有半点肉块,只有如蛛网密布般的暗褐色经脉与灰白色韧带附着在身上。
肋骨包裹的腹腔内,些许干瘪的脏器吊着,摇摇欲坠,好似随时会尽数掉落。
已经无法以活死人称呼的丁小磊,此刻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
这并非他用幽冥气散去皮肤肌肉而成的骷髅,完全便是由活生生的人被凌厉罡风吹熄、炙热日光暴晒剥夺了表层肌肤肉-体所成的活死人。
其中痛楚,唯有亲历者,方能明白。
骷髅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念叨着什么,当数到“六千”时,那具骷髅猛然停住脚步,好似摊烂泥般跌坐在青石台阶上。
熟悉的轰隆巨响传来,青石方碑再现。
休息了半晌,勉强缓过劲来的骷髅,以白骨手指抠着那石壁,勉强立起身来。
“炼体?”
望着青铜镜面中的自己,少年欲哭无泪。
若以幽冥气化出骷髅身躯,双眸中理应有两团青色焰火。
可此刻,那黑漆漆的眼眶中,止有两团干瘪的肉瘤附着在骨头上,现在的丁小磊完全像是一具死在沙漠中的旅人,化作了腐朽千年的干尸。
“这路,到底还有多长?”
白骨盘膝,坐于青石台阶之上,好似风化千年的尸骸。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岁,骷髅身上最后丝丝肉末都被暴晒光了,这才发出沉闷的骨骼碰撞声。
他,又立起身来。
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一块又一块台阶被抛在脑后。
此次,没有痛楚,没有酥麻;没有寒风凛冽,没有烈日当头。
“难不成,所有的折磨都结束了?”
少年困惑着。
白骨施施然前行,速度极其缓慢。
哗啦啦。
水声自头顶传来,骷髅止住了脚步,极为骇然地仰头而望。
此处离地表足有数万丈,为何会有水声?
少年心中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