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锣鼓喧天。
何舒云恍如做了一场梦，她明明已经死了，棺材板儿都盖上了，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挂历糊满的房顶，九零年时兴的半截子绿油漆半截子大白的水泥墙。
再往外，红棕油漆刷的窗户框，玻璃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别送了小海，赶紧回屋搂你的新娘子去！”
“就是就是，升官发财当新郎，海子抓紧时间造娃才是人生大事！”
屋里头熟悉的摆设，屋外头邻里邻居喜宴吃罢，告门回家的调笑声都如此熟悉！
心思涌动，何舒云翻身下地，不顾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几步小跑找到屋里的镜子。
墙边的绿漆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标致的瓜子脸，脂粉被泪水冲刷的一道一道的，露出瓷白的皮肤，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染尘息，鸦羽般漆黑的长发简单的盘在脑后。
何舒云摸着自己光滑的脸，没有病入膏肓时枯槁的粗糙，触感温软细滑。
又伸手摸上耳边插的两朵大红绢花，略带粗糙的皱纹纸磨得细嫩的指肚，完全没有跟韦浩杰结婚十几年洗衣服做饭留下的粗糙老茧。
这是她二十岁的模样，今晚是她嫁给第一任丈夫荣海的新婚夜！
不等她整理好思绪，身后“咣当”一声，门骤然被推开。
何舒云受惊抬头，镜子里倒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来，剑眉星目，簇新的白衬衫黑裤子，皮肤也黑，衬衫绷紧，隐约能瞧见结实的肌肉形状，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凛冽的气息。
前世父亲图了一万块彩礼，把她嫁给了荣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并不算友好，甚至新婚夜她还大闹了一场，男人一气之下直接回了部队，现如今，何舒云再看到这张脸，顿时眼眶一热。
她真的回来了！她又见到他了！
房间太小，除了床和梳妆台就是男人脚下那一方土地，何舒云想到临死何丽敏说的那些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秀致的眉毛皱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极为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荣海目光锐利，本就落在她身上，从她嘴角的笑，到看他进来的排斥，她的每一寸情绪变化都看得明白。
荣海说起来是个当兵的，可是小小年纪没了娘，家里无人主事，后来去当了兵，一年半载都不归家，过的还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谁家也不愿好好的姑娘嫁过来守活寡，何舒云也不愿意，一路从何家哭到了荣家。
他又常年不在家住，结婚仓促，老房只添了点家具就把媳妇娶进门，人家姑娘能乐意才有鬼了。
荣海心里涌上一股愧疚，反手关上门迈着长腿走过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高大的男人像一座山似的沉沉压过来，何舒云视线落在他完好无损的右手臂，念起上辈子男人十几年里为她做的事，自己每一次冷眼相对出口伤人的话，她的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情绪，脚步不自觉的后退，后膝碰着了板凳，险些被绊倒。
“小心。”荣海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就立刻松开了。
何舒云只感觉男人的手掌滚烫的握住自己的手，一触即分，但那炽烈的温度却沿着掌心一点点的往上蔓，烧的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进来做什么……”
说完，脸都红了。
这是新婚夜，人家的房子，能进来干什么！
小姑娘声音温柔，像是山涧清泉，清凌凌的，荣海听着心里发软，再看着小妻子一脸懊恼的样子，剑拔的两道眉拧起深邃的弧度。
“扣扣！”门忽然被敲响，有人压低了声音催促，“头，该走了。”
荣海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何舒云。
当兵的回趟家不容易，这种经人介绍的包办婚姻，他更不像别人有时间跟媳妇儿细处培养感情。
看着小姑娘脸蛋儿跟白瓷似的，嫩生生的站在那，他泥水里摸爬滚打的那颗石头心，忽然被焐热了似得，一腔火热，又生怕自己在部队跟一群大爷们过惯了，做些什么把人唐突了。
他润了润唇，道：“上头有命令，我得马上回部队去，可能……要一个月。”
何舒云倏然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现在就走？”
是了，前世也是这样，新婚夜就要走，她怎么闹都没有用，一个月后回来的只有一封离婚申请，再见面，隔了积聚十几年的埋怨，两个人早不是最初的样子。
然后呢？
这个年代，二手的女人就是破鞋，她还要被逼着嫁给韦浩杰那个畜生？
不……她不要这样……
想起前世临死前看见的那一幕幕龌龊的画面，何舒云浑身都在颤抖，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