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好些时间,日头西斜了我才踏进洞府的门。
这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躺在贵妃榻上让绿萼给我捏腿,方才让这位帝君僵着站了半天,可是累死我了,现下正酸胀的痛。
黎夜这会儿跑了进来扬着一张好看的脸,手里捧着个小碟子,上头放满了一个个的小坨坨,按他的说法,这是个青团。
恩,青团。
卖相确实,确实是差了点。
好吧准确来说是不堪入目,形状怪异。
可好歹是小徒儿第一次亲手做的,我就当是做善事,捏起一个先嗅了一嗅。
味道还好,不算怪异。
看他眼神这么期盼,我也不好叫他失望,
只期待这玩意儿味道好点吧,
我自己安慰自己,一口吞了,与其只包一丢丢,倒不如我一口吃个好了。
出乎意料的味道不差。
我便是敞开了胃好好的吃了个饱,黎夜再一边喜滋滋的盯着我。
他这样看着半天,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黎夜小子,你看我做甚?”
我故作威严的顺了顺衣裳,强行挽回一点做师傅的尊严。毕竟我也是个老年人了,怎么能再想个小娃娃一般。
且方才我还让某人罚了半天的站,可是丢脸了,此时不挽回一地颜面更待何时?
“我,我瞧师傅好看啊,这就多瞧几眼,不然师傅走了,我就没得看了。”黎夜一对笑眼弯弯,都说只有女子笑眼才迷人,我看这小混蛋的眼睛也真是要命了。
亏得本上仙阅男无数,自然还能扛着点,若是别个,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丢人的举动。
“咳咳,黎夜,师尊好看那也不能盯着看懂了吗?”我装作不在意的撩了撩头发,眼神到处瞟,哟,今儿洞府还挺干净,真是辛苦绿萼了。
这不过一个小小插曲,绿萼惠阳这两个小胳膊终究是拧不过我这根大腿。
我还是带着黎夜去了天宫。
方我才把云招来,他眼睛都直了,更不谈这一路飞升,竟同他平日里飞上天的境界不一样。
这要是一样那可真是要出鬼了。
这天界虽说是在这天上,可为了防这些凡人偷渡,委实是下了些功夫的。不说三十六大阵,便是打头先的一个环境都能迷了这些凡人的眼,便是几欲飞升的修士,要是没过天劫洗伐这一遭,饶是他再大的本事也堪不破。
黎夜这算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了。
我领着他走了几步便到了孽海情天的门口。
守门的护卫算是我的熟人,我打小看着他长大,他也叫我一声阿嬷。我是不太喜欢这称呼的,阿嬷阿嬷的叫,倒晃是我成了个真真的白发老婆子。
这厢我将将脚点地,这守门的小子眼神就过来了。
老远就拖着背后两板大斧子道:“阿嬷回来了?”
黎夜听了一惊:“师傅这是有了孙儿了。”
我黑着脸敲了他一下:“小屁孩懂个什么,这是师傅看着长大的,这年岁做你太爷都绰绰有余,你叫我师傅,却又叫他什么?”
原本这守门娃儿也没怎的注意黎夜,这会子听我这么一提,倒是眼睛耳朵全然都竖起来了,又绕着黎夜转了两圈。
“阿嬷这是新收了个徒弟,我却不知阿嬷也是个会教人的?”
他这么说着,眼神朝着黎夜递了两份怜悯。
黎夜听得不明白,我却是懂他讲的什么 。
这也是怪我心不静。
这还是南安没来这孽海情天的时候。
彼时我还不过是混着日子的仙子,仗着仙胎又是太虚幻境的三代弟子,整日的端着长辈架子。
这守门的小弟乃是绛珠仙子看不下我整日的斗鸡遛狗,特意找来叫我当徒弟好好教了。
这小弟爹爹阿娘也都是个不大不小的仙官。
不过血脉凋零了些,故而身份不受重视。
不然谁家好好的孩子能让我这样一个混账带了,父母还说也说不上一句?
这小弟跟了我也是不幸。
我那时是怎样?
动不动就带着莫明下凡,驰骋马上,阅尽长安花。
这花嘛,两种意义上的都有。
这样玩的荒唐了,自然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这小弟自从让我带下界之后,这柔弱可爱的外表可帮着我骗的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可到底我不过是玩玩,回身掉头就跑才是我本性。
自然连带着这小弟也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回到天上,更是没有什么小仙子乐意同他玩乐了。便是二三百年都只有我洞府里的那个小丫头并我熟识的偷桃儿的“同僚”时不时才陪着他。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记忆。
他在我这儿可是一招半式也没学着,浑浑噩噩的到了四百又或是五百岁的时候,他老子娘再看不下去,怕我把这孩子光明的前程耽误了,两个热跑到晴姐姐门口去哭闹。
那阵仗,我至今都记得。
堂堂七尺男儿,带着媳妇儿在晴姐姐门口哭的声嘶力竭,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小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他老子娘哭了,自己也跟着一块儿嚎起来,这一家三口是来了个全武行。
这闹了好半天,晴姐姐才忍不住叫菡爷给处理好了。
事后我自然是少不了一顿的教训。
不过这小弟还算有良心,替我劝了劝菡爷,我这才少了十天的抬水之苦。
自然因着这份恩情,我待他也极好,给他谋了个清闲的差使,只不过他老子娘总当我害她,非得给他调到这守门的辛苦行当来。
也只能是说同我赌气吧。
我拍了拍脑袋,叫自己回过神,一巴掌打在守门小弟的头上:“胡咧咧什么呢?本上仙便是连个徒弟都教不好了?”
他原是还想说什么,叫我一个狠瞪,楞是把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又在我的威逼之下做出一副开心的神色。
看的黎夜都觉着古怪,进了门只问我方才是怎么回事。
“他啊,我跟你讲。”我扶着他的脑袋左右转了两下“他年纪小的时候被他老子娘来了个双打,脑子就不好使了,你且别理他便是了。”
黎夜将信将疑,但看我一番绝决又肯定的样子,也不过多问。
唉,带徒弟回家就是这点不好啊,黑历史太多了,随便爆一个出来就是个惊天的笑料,这是要丢多少脸面啊,真是只怪当初太年轻,这才犯下许多事。
看黎夜又开始问我其余关于修行、天界亦或是别的事的时候,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直挺挺的带着他去找菡爷去了。
这偌大的一个孽海情天,若问哪儿的洞府最好,那必定是菡爷府上。
梨花阵阵月溶溶。
这样的景色饶是见惯了美事美物的警幻仙子也是赞不绝口,每逢大节都要去他府上暂住几日。
我自然也是放心黎夜去那里。
黎夜却是不肯:“师傅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我心道这小子分明是怕在天上迷了路,又或是惹着哪位仙家,叫自己没法儿好过才扯得这个理由。
可嘴上万不可这么说这小徒儿,若真是随着我的性子来,只怕我这黑履历上又要多加一笔。
“咳咳,黎夜啊,菡爷……玉函天君府上灵气浓厚,对你修炼也有裨益,你为何不去呢?”我强装着一张笑脸,然我是怕他去了我那个百八十年没打扫的狗窝之后拿这个当笺子笑我。
“师傅不是说‘修仙一道,重在修心么,灵气均为外力,需修本心本身才是正道。’这可是师傅的原话。”
这小混蛋,平日里都领悟不得,和我犟嘴倒是脑袋灵光。
我只好哄她我府上都是女子,这番不太方便。
好在这小混蛋也知道男女之别,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虽是之前他是作出一副花丛老手的样子,可这些时日的相伴,我也算是摸清了他的习性。
不过一只小小童子鸡,怕别个笑话,这才装的个大情圣的模样。
我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主人样的一脚踩进了菡爷的院子。
菡爷还是同从前一样,在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梨花树下摆一方卧榻,倚在上头一小杯一小杯的品酒。
只不过这些年他身旁多了个侍酒的男娃。
是个凡人。
我当初还道他这样的身份,多的是神仙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他身边做个侍酒童子。
可他却说万事都要讲个缘法,他与这娃儿有缘,自然会留他在身边。
这说的好听,我却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这不过是拿缘法当幌子,事实上这可是在养童养妻,不对,是童养夫。
这乃后话不表。
此番我带了黎夜才进了门,他便是冷冰冰的闭眼道:“今日不见客,识相的自己出去,莫要让我请出去了。”
嚯,好大的脾性。
看来今日他心情诚然是不好的,我还得小心说话,这些年自打南安走了,他就像是没得人掣肘了一般,各种放飞自我。
我摆出一副孙子样,又把黎夜往身后挡了挡,千叮咛万嘱咐的传音叫他装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菡爷,别个不见,阿娆也不见嘛,阿娆和菡爷那是谁跟谁,这番也是不见了吗?”我缩着身子缓缓踱步到他身边。
可没走几步,那侍酒小童就一脸担忧的望着我,更是朝我摇了摇头,叫我可别过去。
这又是怎么?喝酒了喝的魔怔了?
我叫黎夜待在原地别动,自己个儿上前了一步。
事实证明,这侍酒小童真是个好人啊。
到底是我不识好人心了。
黎夜更是一脸惊恐的看着菡爷掐着我的脖子,单手把我举起老高。
亲娘啊,这下手真狠,老朋友见面有必要这样热气吗,可是憋死我了。
我涨红了一张脸,颤颤巍巍的道:“死玉函你给老娘睁眼看看,老娘是云娆,比你亲闺女还亲的云娆!”
他嘟囔了一句:“云娆?”
可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都快被掐死了。
还是那小童跑过来抱着他说了半天,我这才被放下来。
这可算是要了我的命了。
亏得黎夜这小东西还有良心,跑着过来给我顺气。
“菡爷,你这是撒气也不能这么玩儿啊。”
我揣着一肚子火走上前。
可登时叫我一肚子火烧的更旺了。
菡爷一双含星蕴月的眸子,此番只有两个空洞,看着可怖,只得闭着不再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