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那华阳君的闹事,天宫也算是知道了妖族的密谋反叛之时。
即刻是发兵平育天,只拿华阳君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早早儿的跑到不知哪里去了,玉完天的女尊更是将事情撇的一干二净。
好赖都是天上的仙友,也不好闹得太僵,天君见也无确凿证据,此时也只好不了了之。
那华阳君乃是只鹤妖,本乃是仙禽,奈何入妖道,也是可惜,那毒便是他头顶的一抹鹤顶红,虽是最终祛除了,可也是叫我大病了一场。
仙子并仙众心疼我,再不敢叫我下界了,连带着黎夜也破例留在了这孽海情天。
我想着干脆大家一道儿团圆,便自做主张的写了帖子给绿萼并惠阳,有了帖子引路,不过一二个时辰他们就到了我洞府门口。
见我这么虚弱,绿萼看着便是要哭的样子,惠阳也是一脸歉疚的看着我,自责自己没有好好守护好我。
我同他们寒暄片刻后拍了府里的小丫头去通传了仙子,便算是在天上住着了。
天上的岁月比起人间,算是各有千秋。
我乐意看人间的平湖烟雨,春光烂漫,也爱天界的迷雾香花,琼栏玉宇。
少有的闲适日子,我愉悦着度日如年,不再妄做消遣空乏岁月。
我将洞府拨给了黎夜住,自己躺在当初南安的那一房书屋。勿论案几还是茶台,都依稀有着他的影子。
可我却没了当初的激情了。
果然是情爱让人头昏眼迷蒙了心。
我为他许诺山高水远不离不弃,换得不过一方案几,半盏凉茶。值或不值,我心里也不甚清明。
一段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感情来的轰轰烈烈又走得惨惨戚戚,该是晴姐姐说的那句话——这情爱于我们这些女儿家乃是一味掺了蜜糖的毒药,吃完了糖衣,便该受那蚀骨焚心只痛。
熬过了痛的,心里永永远远的留一道伤疤,胆子也小了,再不敢放肆张扬。没熬过去的,就惨惨淡淡了却残生,心如死灰,再不起点滴波澜。
这该是故地重游生的一番闲心,难得没有什么疑心暗鬼。我想我是真的清明了,梨花似雪的一颗心擦得干干净净。
如今我伤好的七七八八,唯独黎夜还得躺在床上,他伤着了骨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饶是灵丹仙药也得他受得住。
这日子是流水,你不动不代表它也不动。
浑浑噩噩了大段时光,黎夜终于也大好。
他躺在我的石榻上甚是舒坦,身上旧痕添新伤。
不过那双眼睛,一如我当日见到的那样澄澈见底。
“师傅。”他躺在床上叫了我一句,见我走过来了,随手塞了我一块凉凉的果肉。
他手指带着薄茧,裹挟着汁水,摩挲出点点猫爪勾挠的酥痒。
这是一瓣剥好的句子,甜丝如蜜。
“瞧你这德行,是好了些的的吧,可能动了?”我替他擦干了手,白绢却不比他的手指那样洁白好看。
“自然是好了,师傅调理得当。”他嘴甜,我却担心着他该是嘴甜心苦。
“你可是怎么被抓着的,该是有菡爷护着你,你哪里会出什么事儿?”我摸了摸他的头,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总是和暖。
“师傅把剑给了我,我怕师傅有事。”
他这话就算只是糊弄我,我也觉着浑身舒坦。
许久没有人会这样全心全意的这样对我了,无论什么情感,我都喜爱这一心一意。
我带着他在天河边练剑。他天赋比我好,学什么都快。
开始我还是手把手的教他,到后来,只是口中念决,他也可领悟过来,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天河边他白衣剑舞,风华绝代四个字比起我来更适合他。
偏偏少年郎,临水而动,飘然若仙。
我看着看着,却渐渐觉得他的身影似乎和南安的影子渐渐重叠。
我仍然记得那个春日迟迟的下午,南安放了岸上的书卷,安静的走到院子中央。
梨华溶溶雪纷纷,淡色胭脂不撩人。
他不过将头发稍稍绑了一下,一身素衣,一支竹杖,就这么在院里纷飞起舞,穿花过叶,滴水不沾。
时过境迁,这物不是、人亦非。
可情景不同,神态却像。
唯一不同的,便是我的心境了。
那时是他一人的良辰美景,此刻却是我二人的淡漠流年,
黎夜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勿论是怎样的法术,他都上手快,学的也精,可独独学不会我的内家功法。
这让我也是愁。
我巴望着他能早日成长起来,我巴望着他再不会被伤的体无完肤,我把全部的期盼都给了他,如同父母对孩子的期盼。
我四处向人询问缘由。
这便也是成了我日日到菡爷府上小坐的借口。
如今菡爷是如他当初所说一般,靠着法力也能看见东西,可到底还是睁不开眼,也是个缺憾,只叫我觉着碍眼的,是那个侍酒的沉昀。
说起来这眼睛也是因他而没得。
还好他也有自知之明,每每我来了他便自己躲起来。
我同菡爷说了黎夜的怪况,他也生了一肚子的疑问。
按理来说,仙家的功法浑厚中正,最是平和,修炼虽慢,但也扎实稳固,偏生他学些法术学的快,可内家功法却是迟迟入不了门。
我同菡爷翻遍了曾经南安留下的藏书也久久不得门道。
偏生我回去了,黎夜的剑法又是犀利了一二分,这叫我更是尴尬,师傅也是当得不称职。
不得心法,那便只能由着他自然修炼,自循大道,旁法也强求不。
自此,我也过上了日日闲看潮起潮落,坐观云卷云舒的悠闲日子。
天界岁月静好,兜兜转转便是二百年,如今黎夜不知从哪儿求得的缘法,倒也算是入了仙门,只是常年的在孽海情天待着也觉索然无趣,如今也到了该下界看看的日子。
我寻了个好天气,收拾了细软,带上黎夜惠阳和绿萼便去了曾经的那个洞府。
绿萼向来有心,二百年时刻不忘派人前去打扫。
只是这次我也是遇着故人了。
是莫明。
如今他也是御封的东天郎君了,掌管东方天境诸神,这前途光亮,可比我这个小小的闲散仙官要来的尊贵。
我一脚跳下云,朝他作了一揖:“小仙拜见天君。”
他叹了口气,在我额上弹了一下:“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切莫再如此顽皮了。”
我嘿嘿笑了一声,拉着黎夜进了洞府。
不错不错,一切都照旧。
莫明看了一眼黎夜,眼光有些冷冽:“如今你也入我仙门有三甲子岁月了,可曾游历或是回门过?”
我不等黎夜开口便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废话吗,他差点让华阳那个老不死的臭妖精打的命都快没了,同我一道儿在天上休养了这些时日,哪儿来的时间回门或是云游?”
“徒弟不可这么惯着。”莫明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的徒弟,我定是要好生宠溺的,哪儿能像个野孩子一般放养,若是怕实战不娴熟,自然有惠阳做陪练。我这万载悠悠岁月,好容易得了个伴儿,哪有那么轻易的就送出去的道理?
漫长而寂寞的岁月,每个夜晚都是冷的彻骨的月光作伴,那太过凄清,也太过可怖。
黎夜是我排解寂寞的一剂良药。
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朝气蓬勃,脸上永远都是一副青春澎湃的神情,我每日教他练剑,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充实而快乐的记忆。
他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我只要稍稍露出一丝神色,他便能将我所想猜个七七八八。
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得我心的人了。
我早已不信所谓缘分二字了。
我与南安就是做好的例子。
我与他相逢于山长水远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与他相熟在临水照花的烟熏雾绕的午间,更与他相知在烟花似锦的纷扰的书简之册。
可我终是同他分隔天涯。
多少自以为是的山长水远的日子终抵不过凌迟处死般风霜刀剑的岁月,化作了一个个虚妄又脆弱的泡沫。
若说我同他无缘,无缘为何相逢?
若说我同他有缘,有缘为何分开?
一句世事难料罢了。
如今我不想,也不舍得放开这个陪了我二百时日的孩子,他填补了我心里一个黝黑深沉的空洞。
我摇摇头,示意莫明不要再提起此事。
他缄口,我沉默。
气氛就这么在光影斑驳之中沉淀为一碗无言无声又醇厚深沉的茶汤。
“师傅,黎夜是该回去一趟,也该是要出门闯荡了。”
黎夜的话是一把剑,刺穿了虚伪丑陋又粉饰彩装的和缓。
我盯着他,又看了莫明。
“师傅,我并不是因天君才想着出游,而是另有缘由。”黎夜伏在我膝边,亲亲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仙路漫漫,前途未明,山长水远的路,终究是要我自己走下去的,黎夜不可能一辈子陪着师傅,师傅也该要慢慢放手了。”
也对,人生路慢慢,山长水亦远。
这终究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纵然我有万般不舍,可人总是会变。
勿论好坏。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纵使开场锣鼓喧天半部热闹好戏,落幕后不过一地的果皮、满目的疮凉。
我看着黎夜,终究是相伴了二百年,说无情是假,说有情更是假,我看着他,身影似乎又是和南安重合了一般。
该是太久不下界,人间芳菲迷乱眼。
日头洒进来的光叫琉璃砸碎了,颤颤巍巍的飞到我脸上,杀的我目光迷离。
朦胧间,黎夜像是和谁的影子重叠。
那是个陌生的,我不认识的人,一双金瞳闪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