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棠的脸色陡转,他端起茶盏,冷冷地问道:“那为何不见丁副将和沈将军前来道谢?”
钱清塘愣了一下,感觉百里棠真是个不好应付的主,不愧是他看中之人,倒也不气恼,耐心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沈将军他们自然不好贸然行事,若是……若是……”
见他故作为难的样子,百里棠替他说道:“若是丁少爷并未重伤的事实败露,那可是欺君之罪,此事可大可小,自然不能贸然行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所以我此次前来,也是代表了沈将军和丁副将,给您致歉来了,同时也希望能共商一个万全之策。”钱清塘谄媚地道。
百里棠闻言笑了道:“万全之策?是开脱之策吧?你们先是想冤枉我东宫的人,如今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想我们东宫搬你们把石头移开,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
他面露嘲笑与讥讽,作为一个根本无人支持,无实权的东宫之主,竟然这样强横不肯让步,外人看来不过是自取灭亡,可钱清塘看来,他当真有说这些话的实力。
这件事从始至终,怕是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太可怕了!这么想来真的是太可怕了!同时也太让钱清塘激动和兴奋了!
钱清塘压抑着胸腔里满溢的激动之情道:“太弟大人,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既已知是误会,何不得来饶处且饶人,他日再见也不至于难堪。”
百里棠嗤笑,道:“得来饶处且饶人?这可真不像是沈将军附中人会说的话,沈将军还需要我这小小东宫饶过?既然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又确实与我东宫无关,我便更不想牵涉其中了,否则他日追究起来,我这东宫岂不是又要遭受无妄之灾?”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着实让钱清塘佩服,他只得坦诚道:“既然是有求于太弟殿下,我自然不可能空手而来。”
百里棠抬眸看了过去,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带了什么来?”
钱清塘甩了甩袖子,拿起了烟杆,表情意味深长。
百里棠瞅了他片刻,迟疑地问道:“先生的意思?”
“我现在不就在你眼前嘛。”钱清塘颇为无耻地道。
百里棠心中恶寒,却还是忍住没有露出嫌恶的神情道:“先生是说……你自己?”
钱清塘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百里棠真的想扶额,揉揉太阳穴,这位鬼才,当真如传言中那样厚颜无耻,自以为是。
“我倒是真的有点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百里棠面露疲惫地道。
钱清塘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道:“太弟大人可是觉得钱某才疏学浅,派不上用场?”
他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无半点真诚谦虚之色,分明觉得百里棠若是这么觉得,那可是有眼无珠。
“不是,”百里棠面露笑意道:“反倒是我觉得钱先生才高八斗,惊才绝艳,是我这东宫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闻言钱清塘的脸色变了,他没了方才吸烟的惬意模样,他听出来了,这百里棠竟然真的看不起他,看不上他的才能,看不上他的谋略,他从走入这东宫就一直好好伪装的一张假面终是裂了。
“你……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钱清塘盯着百里棠,恶狠狠地道。
他虽被世人称作鬼才,如今身份也很不一般,但钱清塘的心里始终有一道跨不过的槛,那就是他的出生。
他曾经是一个乞丐,在他还是孩童的时候。他年幼时便体虚,身量比同龄人矮了方寸。所以他连做乞丐也被人欺负,被同为乞丐的其他孩子甚至大人欺负。
就连他乞讨来的食物和钱,也会被旁的乞丐抢去。
就在他奄奄一息时,一个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塞给他一锭银子。
那些总是欺负他的小乞丐们见了,眼中放出光来,在那个男子刚走出几步之时,几个小乞丐就冲到了钱清塘面前,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银子。
钱清塘早已没了力气,已然握不住那锭银子,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了那锭银子,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着走远,任由寒风刀子般地刮过他的脸,将他干涩的眼眶刮出泪来。
突然有人大喝道:“你们在干什么?把银子还来!”
竟然是那个男子又回来了,他疯了一样去追那群小乞丐,可他哪里追得上那群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小毛贼。
钱清塘看见那个男子的身影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切声音都在远去,他觉得很累很累,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还有男子的声音道:“大夫他还是个孩子你下手不用这么重吧?”
“不这么重?不这么重这孩子就这么睡下去就一命呜呼了!你懂什么!我是大夫听的!”
大夫啪啪地又在钱清塘的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气鼓鼓地道。
元竺看着那大夫毫不留情地拍打那个小乞丐的脸,他都觉得疼。
可是,他却看见了那个瘦弱不堪满身脏污的小乞丐,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大夫虽然粗鲁,却完全不介意钱清塘身上的脏污与恶臭,语气不善却一一对元竺嘱咐道:“给他灌下午点儿粥,半个时辰以后给他灌药,一天两次,如此反复几天,就好了”
元竺感激地道:“谢谢大夫。”说着将手里的银子塞给了他。
钱清塘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么多天来他的身体第一次有了知觉,接着一个脑袋凑到他的面前,竟然是那个给了他一锭银子的男子,他明明去追那些抢了银子的小乞丐去了,可他竟然回来了。
“感觉好些了吗?饿不饿?”男子长着一张温柔干净的脸,声音也很温柔。
钱清塘听见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大抵是这旁边燃着火炉。
他竟然活了下来,他没有死,而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竟然这样温柔地跟他说话。
他又想,也许他已经死了吧,这一切一定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