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人是在姑苏河下游发现的尸体。
初见尸体时,他浑身的模样比此时宋琳琅见到的还要狼狈,浑身是伤,唇瓣破损,就连口腔中的牙齿也被尽数拔掉。
修长的十指尽断,露出森然白骨,没力气的耷拉着,指甲盖也被全数拔掉,血肉模样,早没了以往的模样。
如此场景,就连金菱见时也是浑身一震,这个平日强势的女子在此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琳琅只是死死盯着床上的尸体,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移开视线,放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缝中溢出鲜血,滴落在地,唇瓣颤抖着,数次开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倏的跪了下来,坚毅的双眼中满是红血丝,强迫着不掉下眼泪。
“是我的错……”
他低声呢喃着,嗓音嘶哑,带着浓浓悔恨,不断低喃:“都是我的错……”
驰骋战场,对于死生,凌洛城早已看淡,他深深看了眼银菱的尸体,随即才缓缓转向宋琳琅。
“宋先生,你需要冷静一下。”
宋琳琅充耳不闻,只一昧的低喃着话语,满是鲜血的手掌抚摸上银菱的面颊,在其上留下点点猩红,苍白的脸颊仿佛回了血色似的,让他眼睛倏的亮了起来,不断在上边留下鲜血,企图以此来欺骗自己。
“宋琳琅。”
凌洛城嗓音冰冷。
“你与其如此,倒不如想想该怎么为银菱报仇。”
话语如同警钟猛的敲响在宋琳琅的脑中,他清醒过来,迷茫的眸子逐渐露出阴狠的神色,与面上的疤痕相融合,见着竟是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似的,令人生骇。
“你说的很对。”他站起身来,轻柔抚摸着银菱的脸颊,嘴里含糊不清:“要为他报仇……我的——”
后边两个字声音极小,在场所有人都未听清。
得知银菱被找到,却只是一具尸体的许盈月脚下一软,坐回椅子上,神情恍惚。
她早该想到,银菱在那种情况下选择独自挡下所有追兵,必定会出现这种结果,但她心中却是存着希望,觉得那人武艺高超,不会这么简单的的被抓住。
结果……
希望也变成的绝望。
许盈月眼眶泛红,不断自责:“要是我拦住他就好了,要是我拦住他,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结果了。”
一旁的翠翠心疼不已:“小姐,这不是您的错,您不必这么自责……”
她虽是心中不喜银菱,但听见这个噩耗,心底还是咯噔一下,弥漫悲伤,如今又听见许盈月自责的话语,悲伤更是差点溢满出来,泪水流的满脸都是。
先是得知被通缉的噩耗,再是得知银菱的死讯,许盈月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似的,连精神都萎靡了。
“我想去看看他。”她说道。
翠翠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奴婢听说他的死状……”她顿了顿,神情不忍的继续说下去:“特别凄惨,小姐您还是别去看了吧。”
“我要去。”
许盈月重复道,她并不怕凄惨的死状,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面上的神情过于悲戚,翠翠一怔,压下心底泛起的怪异之感,点了点头,“那奴婢会为您打掩护的。”
两人言罢,一齐朝着房间走去。
银菱被安放在人少的南院,是特意整理出来的一间院子,许盈月两人到达时,那处没有一人,两人得以进去。
在水中泡了些许日子,又因着天气原因,银菱的身体早就已经开始散发出奇怪的气味,才走到房间门口,两人便清晰的闻见了这味道。
翠翠脸色一变,下意识掩住口鼻。
许盈月神色如常,推门进去,不忘道:“你在门口守着,有人来了记得通知我。”
说罢便关了门。
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银菱,除去身上的伤痕,乍一看,仿佛只是睡着了似的,许盈月脚步一顿,走了过去,眼眶逐渐又泛红。
她就这么站在床边看了许久,一直到门口的翠翠急促的敲响了门。
有人来了。
她瞬间惊醒,赶紧离开房间,但还未走出几步,便与正对而来的金菱撞在了一起。
金菱神色一怔,见两人神色慌张的出现在此处,心中依然明了了几分。
“按理来说。”她突然开口,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才哭过的样子,“以银菱的身份,别说是葬礼了,恐怕连一个正经的坟墓都没有。”
闻声的许盈月收起慌张的神色,望向她。
“不知道是托了许姑娘您的福还是宋先生的福,主子说让我们为他好好举行一个葬礼。”她笑了起来,之中满是勉强,“他知道的话,肯定会很开心。”
言罢,不等许盈月开口,她便与她错开身离去。
许盈月憋着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没让眼泪再度从眼眶掉落。
“小姐,我们走吧。”
翠翠蹙着眉,担忧的搀扶着她离开。
葬礼非常简陋,连白灯笼都没有挂上,但对银菱的身份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恩赐,明明灵堂内只有他们寥寥几人,许盈月却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双眼睛也同她一起望着银菱的骨灰。
再次见到宋琳琅,他脸上的伤已经结疤了,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冰冷的令人生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低垂着,其中溢满了悲伤,许盈月抿唇,望着他,心底的感觉也越发怪异起来,总能在他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失神的视线自是没有逃过凌洛城的眼神。
心中蓦然一痛,仿佛失了一角。
他移开视线,眸色暗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紧接着立马回神,又松开,同时把手掌掩藏在衣袖之间。
简陋的葬礼草草结束,凌洛城等人便跟着宋琳琅一同出了府。
本也想跟出去的许盈月一想到自己的通缉令,心底便是一痛,委屈巴巴闭了嘴。
一看她的神情,周凝安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当即与许威启搭了个眼色,便带着她赶紧回房间,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偷偷跟着跑出去了。
看起来二老心中已经有了阴影,唯有许盈月满脸迷茫。
翠翠心里跟明镜似的,见她迷茫的神色,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了一遍,这下许盈月懂了,她抿唇失笑。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女儿不会偷偷跑出去的。”
听到保证,两夫妇还有点不信,狐疑的望着她,周凝安道:“真的吗?”
“真的,您就相信我吧!”
许盈月无奈,心底的悲伤也被冲淡了许多。
一直到晚间,她都没有等到凌洛城等人回来,这下本平静的心立刻不安起来,最近芙蓉城有多乱她是心知肚明,一想到这里,她瞬间就坐不住了。
她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又迟疑的退了回去,神情纠结。
已经答应过周凝安不会偷跑出门,要是又食言的话……周凝安伤心的神情浮上她心头,许盈月抿唇,直直的坐回椅子上,断了心中想要出去的想法。
“小姐,小姐!”
翠翠焦急的话语传来,许盈月一怔,赶紧开了门。
“是不是凌洛城他们回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许盈月对凌洛城称呼便彻底变了个样,此时焦急的翠翠压根没有察觉,她摇着头,急忙道:“没回来,但是柯管事说七田回来了。”
“七田?”
许盈月怔了怔,才想起自来到凌府后,七田这人就如同突然消失似的,没有任何音讯,此时突然听见这个名字,她还有一瞬的愣神。
“对,七田说想见小姐您。”
“走吧。”
她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翠翠便朝着大厅走去。
七田的身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见到许盈月来后,他站起身,恭敬的垂下头:“小姐,在下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您。”
他莫名的动作使得许盈月皱起眉。
就听他继续道:“在下找到少爷的踪迹了。”
话音刚落,许盈月便瞪圆了双目,猛的抓住他的衣袖,“大哥的踪迹?!在哪?是不是在芙蓉城?是不是?!”
连珠炮似的问题问的七田无从作答,只得闭上嘴等她冷静下来。
似乎也是知道自己太过激动,过了一会,许盈月便冷静下来,后退几步深吸着气,等自己冷静后便再度上前。
“你继续说。”
“在下这几日去了趟夜关城。”七田不慌不忙,语气平常的说道,“虽然没有明确少爷此时的动向,但已经可以确定,他还活着,并且已经回芙蓉城了。”
许盈月眼眶逐渐泛红,她侧过头,不让眼前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
“那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她嗓音嘶哑,带着浓浓的想念,“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七田神色如常:“少爷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但在下相信他一定会出现的。”
许盈月一怔,呐呐点着头,擦掉泪水:“你说的对,大哥他有自己的想法,从小到大,他一直很厉害的。”
说着,自己倒是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良久,她才收起笑,对眼前人嘱咐道:“这件事先别告诉我爹我娘,等明确了大哥在芙蓉城再说,不能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
她神情黯淡,这话明显也是在说自己。
七田点头:“明白。”
这厢欢喜,另一边的凌洛城一行人却是没有那么好运了。
宋琳琅的府邸被钱方圆重兵把守,就算进去了,想要在这么多眼线的情况下再出去却是没那么容易。
一行人好不容易拿了账本,连出去都还来不及,便发现房外已经被官兵重重包围起来,看起来已经预谋已久了。
凌洛城眉头一跳,他唇角下撇,冰冷的视线在外边官兵身上来回扫荡了一遍,才转身对金菱道:“带着宋先生离开,这些人我们来解决。”
金菱闻声一愣:“主子不可!”
作为手下,她怎么可能撇下主人自己逃走。
凌洛城皱眉:“这是命令!”
她抿唇,才咬着牙点头:“遵命!”
说罢便带着宋琳琅从后门离开。
凌洛城这才收回视线,从容不迫的从轻涯手中接过面具戴上,紧接着便命人打开了房门,闪着寒芒兵刃在门开的那一瞬便朝着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