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聿愣住了,他想和鱼纯有什么吗?
其实是想的吧,纵使知道她和大晋闺阁姑娘不一样,即便失了清白,她也不会闹死闹活,更不活就此吊死在一棵树上,但他还是借着国师的算计,心动了。
他垂下头,有点丧气的模样。
青鸾眸色深沉,隐隐的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她就那么好?”
青聿应了声,抓了抓头发道,“也不是那么好,可大哥,我觉得她是最适合我的姑娘,和她在一起,我最自在。”
那样的随意自在感,源于两人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了解,这是大晋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包括他这个双生的兄长。
青鸾抿了抿,“比我还好?”
青聿诧异地看着青鸾,“别闹大哥,小纯和你不一样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个大哥弟控,可不想竟是连鱼纯的醋都吃。
青鸾迟疑一瞬,他抬手摸了摸青聿脑袋,“我和你是双生,一母同胎,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亲近了解你,阿聿,答应我,别让任何人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这样的话,要是旁人同青聿说,他定然二话不说,一拳头就过去,但从青鸾嘴里出来,他在笑着抓下青鸾的手,“大哥,有你这样弟控的嘛,而且大哥肯定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啊。”
听到想听的话,青鸾那张面瘫脸,眼神也柔和了一丝。
“好生休息,”青鸾叮嘱他,“这事你别再管,我和莲妃会帮你们讨回公道的。”
青聿确实手脚发软的厉害,那药性烈,他和鱼纯一直死撑着没缓解,身上还被瓷片扎了好几个血洞,简直比他平时和海怪大战一场还惨。
他眯了眯眼睛,朝青鸾挥手道,“我知道了,大哥小心国师。”
青鸾看着他睡过去,等他呼吸放缓了,他俯身手撑他耳侧,指尖撩他鬓边一缕细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才安静离开。
鱼纯和青聿是被及时救了出来,鱼渊那边谁都没想到,他拿着弓一去就是一天一夜。
没人知道,他和国师交手没有,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应付国师的。
只是一天一夜后,他再回来,箭筒之中的箭矢尽是被用的一干二净,他面色疲惫,手腕上,还有道血口子,好在伤口并不深,已经结痂。
他将弓还给莲妃,摸进国师暂时无暇顾及的供奉院,见着鱼纯的时候,鱼纯已经醒了。
她整个人缩在被褥里,苍白的小脸,眸色暗淡,整个人恹恹的很美精神。
鱼渊一瞧就心疼上了,“感觉如何?”
鱼纯鼻子一酸,虽然心智成熟,但到底在鱼渊面前,她还是个女儿身份,是以她朝鱼渊伸手,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爹……”
鱼渊拉着她手,才应了声,鱼纯就坐起来抱着他脖子,拱进他怀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鱼渊失笑,“好了,都没事了,没事了啊。”
鱼纯有心想告国师的状,但一想着国师深不可测,说了也是徒惹人担心,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得低声道,“爹,我想你了。”
软糯糯的娇娇闺女这样撒娇,确实难得,鱼渊心头软乎成一片。
“大姑娘了,还哭鼻子呢?你林姨要笑话你的。”鱼渊将人从怀里拎出来,又给她盖好被子。
鱼纯心头好受一些,她看了看站床尾,一直望着她的鱼繁盛,又道,“谢谢大哥。”
鱼繁盛摆手,“一家人,说啥谢呢?”
林娇娘坐在床沿,叹息一声,“别担心了,安心养着,这件事姨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鱼纯点头,她犹豫了会道,“这事能不能不告诉小混蛋?”
总是,她觉得他知道了会不好。
林娇娘点头,“好,不告诉他。”
末了,她又道,“这供奉院不好安养,不若小鱼跟我到莲花宫?”
鱼渊却另有打算,“娇娘不用,我和她大哥在宫中不方便久待,且后日,阿纯要出嫁,总要是在自家宅子里才好,麻烦娇娘跟皇上说一声,能不能通融一二,我先将阿纯带出宫,毕竟那龙子府邸也是在宫外,一应嫁娶都在宫外。”
林娇娘也晓得鱼渊是不放心鱼纯,便应道,“行的,鱼大哥尽管先将人接出宫,皇上那边我去支会一声。”
一应商量妥当,当天中午,林娇娘就差莲花宫宫娥过来收拾,而鱼纯则和鱼渊、鱼繁盛先行出了宫,福安一想,反正九院没人,他也跟着鱼纯去了。
鱼渊也不知打哪来的能耐,才来京城,就在城南权贵那圈,置办了宅子,且那宅子明显就是有人时常照料,一应俱全,空手进去就能住人。
鱼纯虽好奇,但还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鱼繁盛则没那顾忌,他摸了摸后脑勺道,“爹,你啥时候买的这么大宅子?”
鱼渊瞪了他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有你房间住就是了。”
鱼渊将鱼纯送进东厢阁,莲花宫那边跟着来了一名宫嬷嬷,四名大宫娥,各个都是规矩懂事的,特意被拨来伺候鱼纯。
鱼纯精神不济,一进门就倒床休息了半天。
一直到晚上的时候,她才悠悠转醒过来,她整理了番,同鱼渊鱼繁盛一桌用了晚膳。
饭罢,鱼渊泡上茶,沉着神色问她,“阿纯,你老实跟爹交代,是不是偷偷和小混蛋私定终生了?”
鱼纯低头看着自个指甲,没吭声,鱼繁盛一脸懵逼。
私定终生?这是啥时候的事?他就知道那小混蛋是头狼崽子,没安好心的,他家妹子才进宫多久,就被拱了!
鱼渊见她那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叹息一声,“早在你进宫之前,小混蛋就跟我提过要求娶你的事。”
闻言,鱼纯抬头,她眨了眨眼?她怎不知还有这事?
鱼渊继续说,“小混蛋这人,挺好,对你也是真心实意,我和你林姨也是乐见其成,可关键他身份不一般,你林姨做不了他的主,当然目下他自个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鱼纯抿了抿嘴角,不忿的道,“国师那老混蛋,坏透了,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就想整死我。”
上次差点没丢进清寒寺的事,鱼渊还不知道,这会鱼纯说来,鱼繁盛气的一巴掌差点没拍碎小案几。
“那老混蛋怎么能这样,在手眼通天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鱼繁盛愤怒吼道。
鱼渊抬手就呼了他脑门一巴掌,跟着才说,“国师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鱼纯脑子转了转,“爹,你认识国师?”
鱼渊没否认,“小混蛋在龙岛的情况不明,既然你林姨和那青鸾皇子已经想好对策,便依计行事,嫁就嫁吧,小混蛋回来也不会怪你的。”
鱼纯扭了扭手,“我不想嫁了……”
她明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任性了,但胸口那股子气就是顺不下去。
鱼渊看着她,一眼就看出自家闺女不开窍则罢,这一开窍,整颗心都挂在小混蛋身上了,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他接连又叹息几声,“听话,爹能处理国师,但不能不管小混蛋安危,得等他回来,平安无事,方才没顾忌。”
沉默半晌,鱼纯低声道,“我知道了。”
说到这,鱼纯索性将九霄内力那事说了遍,完了问,“爹,你清不清楚要怎么解决?”
鱼渊皱起眉头,屈指轻敲案几,“这个怕是要问国师才行,我又不会武,哪里懂内功路数。”
提起这事,鱼繁盛怪叫一声,瞅着鱼渊双眼发亮,“爹,你会射箭哪?”
鱼渊轻咳一声,摸着短胡须道,“也就臂力还行,所以只会射箭,旁的没学过。”
“爹,我要学。”鱼繁盛兴奋了,打小他就更喜欢学武,不喜欢看书。
鱼渊脸一板,“滚,不教!”
鱼繁盛磨着鱼渊耍了会活宝,闹得鱼渊没法,只得同意抽空再教他。
鱼纯见着自家爹和兄长,心头缓缓淌过暖流,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爹和大哥都来了,真好。
只是可惜,小混蛋不在。
不过这种遗憾,很快就让鱼繁盛闹没了,他跳椅子上蹲着,很没坐相的道,“妹子别怕,等大哥学会了,老混蛋再欺负你,大哥两箭射死他!”
鱼渊嗤笑一声,“就凭你?当年我一共射了六箭,只是射瞎了那老混蛋一只眼睛,没将人弄死,更何况你这小崽子。”
鱼纯耳朵一竖,目光灼灼地盯着鱼渊。
所以,国师瞎的那只右眼,是她爹给射的?
察觉到说漏嘴的鱼渊,轻咳一声,端着茶盏抿了口,赶人道,“都去休息,明个还有的忙。”
隔日,确实很忙,鱼纯要在这宅子里出嫁,诸多的东西都需要准备,好在林娇娘出了大力,一应嫁妆早就置办妥当了,只需要搬过来便是。
鱼纯只看了看如火嫁衣,因为并不是和喜欢的人成亲,她半点都不期待,只敷衍地看了眼,便点头应下。
晃眼便是出嫁这日,鱼纯卯时便被宫嬷嬷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她几乎是打着瞌睡,任由宫娥在她身上折腾,然后有喜娘在门外唱喏着,“吉时已到。”
尽管谁都知道是权宜之计,但鱼繁盛一大早还是穿着喜庆,他进来将鱼纯背出去,一直走到大门口见着来迎亲的新郎官,心头十分不舒服。
鱼纯进了花轿,根本没当一回事,模模糊糊察觉到有人拿了个玉如意给她抱着,她便往软垫子上一缩,抱着玉如意,靠在轿子壁上,闭眼瞌睡。
花轿摇摇晃晃,外面唢呐震天,偶尔夹杂竹炮声,叫鱼纯连瞌睡都睡不了。
她心头烦躁,觉没睡饱的起床气一起来,差点想将手头的玉如意给摔了不嫁了。
好在到青聿龙子府邸并不远,左右不过两刻钟,鱼纯没在花轿里坐一会,轿帘就被一只手捞了起来。
她撩起点喜袍,偷偷摸摸地看着那只手,有那么瞬间,她还以为是和小混蛋成亲。
“小纯?”青聿看着轿子里的人,面若桃花,杏眼生春,朱砂红唇从喜帕底下偷泄出来,俏皮又妩媚。
他心脏一跳,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此清晰。
鱼纯抬眼,冷冷淡淡地放下喜帕,但那一眼,像钩子一样,狠狠地扎在青聿心尖上,既是疼又是酸涩。
她将自己的手放青聿手里,入手便是干燥的暖意,和小混蛋常年微凉的手心感觉根本不一样。
青聿是龙子,曾经还是皇子,故而此次嫁娶规制悉数都按皇子娶正妃的派头来操办的。
一水的王公大臣,便是皇后和皇帝都有赏赐下来。
接下来的流程,鱼纯一直浑浑噩噩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头脑一片空白,心里也麻木的厉害。
夫妻对拜之时,她还愣了愣,要不是身边的宫娥提醒她,她好似就能站在那,一个人站到天荒地老。
“送入洞房!”最后的一句话落下。
鱼纯的心也仿佛随之落下了,一直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宫娥将她的手放到新郎青聿的手里,青聿似乎在她耳边轻笑着,领着她往新房去,周遭全是贺喜的声音。
鱼纯听得不太真切,她耳边缓缓安静下来,有那么片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只好听遥遥听到了小混蛋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他在说,“慢着。”
“慢着!”像是回音,那瞬间,她就当真听到了九霄的声音。
她感觉到青聿一下抓紧了她的手,并驻足不再往前走。
“供奉二院青聿尊者大婚,同为龙子,本尊岂有不来朝贺的道理。”那声音由远及近,所有人往大门看去,一玄色长袍,摆绣金线浮屠塔的身影,迎着龙凤喜烛的盈盈火光,一步一步踏进来。
鱼纯心跳的飞快,她一把扯下喜帕,果然就见那人顶着一张盛世美颜的脸,琥珀眼瞳,滟潋如海,烈焰红唇,昳丽如妖。
“小……”混蛋……
她才吐出一个字,剩下的便悉数吞了回去。
九霄一身森寒,但凡他所过之处,犹如寒冬腊月,而他脚下,每一步,皆是冷凝冰霜,以他为中心迅速蔓延。
众宾客,避之不及。
他走进喜堂,在一丈外站定,目光锋锐如刀,直接落在青聿身上。
那一刻,他却是半分的目光都没落在鱼纯身上。
鱼纯抓紧了喜袍,她想垂下眼不看他,可根本不敢眨眼,甚至控制不住的将视线落在那张脸上。
小混蛋瘦了,眉目疲惫,面色比之前苍白许多。
且那一身无法遏制的冰寒,还有正在滴水的宽袖,分明是日夜兼程,从龙岛赶回来的。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遭遇了什么,可她笃定,目下,小混蛋绝对是想大开杀戒的。
青聿眯了眯眸子,一点下颌,无视九霄身上涌动的杀意,淡然道,“还有十余天,跃龙门才满三十天,九霄尊者此时回来,那就是跃过了龙门,可继任下任国师之位了?”
九霄抿着红唇,饱满的唇线挂满冰凌,像被冻成冰块的鲜血,“不负所望。”
那便是的了。
他一人回来,其他龙子自然是已经死在了龙岛。
青聿笑道,“拿酒来,本尊今日大喜,恰逢九尊者也是大喜,必须要喝一杯。”
边上的宫娥本是要去倒酒,鱼渊抬手,接过酒盏,亲自倒了两盏,一盏给青聿,一盏则送至九霄面前。
九霄看着鱼渊,眸色才稍稍缓了缓,他接过酒盏,嘴角向下弯了弯,那点小弧度,也唯有鱼纯看出来,他心里到底是同样觉得委屈的。
而这点小委屈,他也只会在鱼渊面前才表露出一星半点。
鱼渊拍了拍他肩,九霄一声不吭,他仰头一口引尽,扬手将酒盏一摔,转身就走。
“喀嚓”那声酒盏破碎的声音,仿佛是将鱼纯的心给一并摔的粉碎。
她人晃了晃,差点站立不住,也差点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渐行渐远的玄色背影,飞扬而起的发梢,飘扬的袍摆,宽袖鼓动,猎猎作响,鱼纯眼眶一红,她赶紧低头,手背上就溅起一点湿润。
她想说,小混蛋别走,好不好?
她也想跑过去抱着不让他离开,在跟他说,她其实也好想他,她谁都不想嫁,只想跟他在一起……
宫娥见鱼纯脸色不好,赶紧将她手头的喜袍盖上,拉了青聿一下,将一对新人送进新房。
这番插曲别过,一众宾客间又热闹起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进了新房,宫娥扶她在床沿坐下,鱼纯才彻底像被抽干全身力气一样,她扯了喜帕,还将凤冠也给取下来扔了出去。
青聿屏退宫娥,他站在那,神色难测。
鱼纯站起身,开始脱喜袍,她不要在穿着这身!
此前她还顾忌着青聿,这件事其实可以跟青聿无关,不管出于什么心思,青聿至少是帮到了她,且青聿对她的那点心思,她心知肚明,故而她也就注意着,不作出太排斥的事,惹来青聿的不痛快。
但九霄的出现,像压垮鱼纯最后一丝理智的稻草,她满心只想着要去找他。
“鱼纯,你想干什么?”青聿冷冷的问。
鱼纯已经脱掉了嫁衣,里头的中衣也是一身鲜艳的大红色,如火如荼,漂亮如胭脂。
她抖着手回答道,“小混蛋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定然会伤心的,而且他一定还受了伤……”
“你冷静点,”此时青聿还能用平波无澜的口吻说话,“他是回来了,可现在还不能确定国师想对他做什么?”
鱼纯抓着头发在床边走来走去,“管不了,我不想管那么多,我要去找他,我想去找他。”
“鱼纯!”青聿一把拉住她手腕喝了声,“所以,他一回来,你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么?今天我们成亲,为我装一天好不好?”
鱼纯睁大了眸子,她望着青聿,黑白分明的眼瞳骤起水雾,她颓然坐到床沿,捂着脸道,“对不起青聿,我们根本就不该成亲,当时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不,没有其他办法,”青聿垂眸看着她,“除非你死了,国师才会放心。”
鱼纯觉得很难过,她抽了抽鼻子,“我想一个人呆会。”
青聿无力垂手,他看了她好一会,默默走出了新房。
鱼纯抱着双膝,她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压根就不明白,为何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她和小混蛋,她和青聿。
她以前就说了,只想过平淡的生活,所以她真是讨厌现在这样!
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她蜷缩着倒在新床上,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但她半点都不觉得饿,黑长青丝披散下来,覆盖在她身上,就像是巨大的茧,她要将自己完全的藏里头一样。
亥时分,一股冰寒的气息蓦地蔓延进新房里,龙凤喜烛已经燃了一大半,流下的蜡烛像是谁在哭一样。
晦暗的影子投落下来,带起不容忽视的冰冷。
鱼纯睫毛动了动,她猛然睁开眼,果然就见自己面前站着个人。
她腾地一下坐将起来,一抬眼,鼻子一酸,再没忍住,眼梢的湿润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九霄红唇抿成直线,他看着她,面无表情。
鱼纯压抑着哭声,抽抽的眼泪直流,伤心到极致,还打哭嗝,“小混蛋……”
九霄没吭声,琥珀眼瞳之中沉如冰水,他一言不发,也不安慰她。
鱼纯越发觉得难过委屈,她抽抽搭搭的道,“我和青聿……不是真成亲……我们……”
“别说了,”九霄打断她的话,接着开口说出的话越发残忍,“你琵琶别抱了,还同我说那么多作甚?”
闻言,鱼纯瞪大了眼,她几乎不相信,九霄居然会说这样话来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