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31日，山东泰安。
硝烟未散，战壕内外土壤焦黑，尸横遍野，血迹斑斑，宁静无比。
白茫茫的阳光穿透硝烟，照在一把带着血痕的大刀上，大刀插在土里，在阳光里光芒闪闪，破烂的红绸烈烈飞舞。
大刀旁边躺着一个赤膊大汉，大汉满面胡须，满脸满身焦土，浑身伤痕累累，同样满布伤痕的手上青筋暴跳。
尖利的呼啸声传来，炮弹炸在战壕前，尘土飞扬，硝烟弥漫。
炮声停止，硝烟弥漫中，野地里的日军隐隐若现。
日军军旗飘扬，日军小队长站起来，挥舞军刀，指着对面高喊：“进攻！”
一队日军冲出来，端着刺刀冲向我军阵地。
一双满布青筋的手陡然张开，朝着大刀的方向一伸，硝烟一过，红绸布随即飞舞在大汉的身旁，又随着大汉高举的右手飞上大汉头顶。
红绸下，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睛出现，这张脸上全是灰土和血痕，只有眼睛灼灼发亮。
王君城举着大刀高喊：“弟兄们，冲啊！”
“冲啊！”战士们大声回应，纷纷从尘土掩埋的战壕中举着大刀站起来。
硝烟弥漫，战场一片沉寂，阵地上战壕里尸体累累。
王君城手持着血淋淋的大刀，目光凶狠地盯着对面阵地。
周翰林匆匆忙忙跑来，用嘶哑的声音叫道：“大哥，顶不住了，咱们快撤吧。”
王君城回头怒喝，“你说什么！”
“上头……”
周翰林刚刚开口，一发炸弹呼啸而来，王君城轰然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君城昏迷不醒躺在门板上，身上盖着一件老百姓的破烂棉袄，前后两个5、60岁的老百姓抬着他。周翰林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浑身狼狈不堪。
王君城身材壮若铁塔，两个老百姓明显体力不支，背脊佝偻，喘息连连，即便如此，两人仍然生怕颠着了他，一声吆喝，一起小心翼翼放下门板，坐在一旁擦汗，平复呼吸。
周翰林跟上来不停打躬作揖，“多谢两位老乡。”
王君城终于醒来，慢慢睁开眼睛，扭头看着周翰林，哑着嗓子问道：“小周，这是什么地方，前线打得怎么样？”
周翰林冲他挤眉弄眼，王君城艰难地撑起来，不耐烦地嚷嚷，“你聋了还是哑了，到底怎么啦！”
周翰林无奈地回答，“大哥，咱快到铜陵镇了。”
王君城大惊，“咱们的阵地呢？”
两名百姓愣愣地看着他。
周翰林赔笑，“先回去再说吧。”
王君城怒喝，“韩总司令呢？”
两名百姓怒气冲冲起身，扭头就走，其中一人冲过来抢走棉袄披上，冲着他啐了一口。
王君城愣住了。
周翰林连忙追上去，好声好气地说：“老乡，你们别走啊，等到了镇上我们给钱，你们要多少都给！”
“逃兵！孬种！”两人又同时冲呸了一口，快步离去。
王君城一怒而起，“到底怎么回事！”
周翰林压低声音，“韩总司令下令撤退，泰安丢了。”
“什么？丢了！”王君城大怒，“弟兄们呢？”
周翰林顿时黯然，“只剩下咱俩。”
王君城颓然坐在地上，周翰林想去搀扶，被王君城打开，周翰林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好声好气地劝慰，“大哥，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养好伤再想办法吧。”
王君城痛苦地摇头。
“大哥……”
王君城怒吼，“那么多兄弟都白死了！”
“这两个逃兵轰走！”随着一声叫喊，几个百姓举着棍棒冲过来。
周翰林急了，“大哥，回去再说！”
周翰林想要搀扶王君城，王君城推开他，冲着百姓大吼道：“我们不是逃兵！”
“滚出去！”
“老子不是逃兵！”
几个回合的怒吼下来，百姓已经冲到面前，当头朝着他打来。
周翰林连忙拦在面前，打躬作揖，“我们这就走，各位乡亲多谢了！”
百姓到底还是怕这些当兵的，吓唬吓唬就放任两人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王君城伤势发作，瘫坐在地，周翰林抱着水壶踉跄而来。
王君城推开他送到面前的水壶，挣扎着跪地，“我王君城不雪今日之耻，誓不为人！”
“大哥，别这样。我们是当兵的，白白丢了那么多地方，老乡们骂一骂也是应该的。”
王君城怒喝，“老子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周翰林畏怯地说，“鬼子炮弹太厉害了，我们的大刀还没用上，兄弟们炸死炸伤的就不少，我们真打不过。”
王君城默然起身，周翰林慌忙跟上，“大哥，你想去哪？”
“回家。”
王君城拖曳着脚步离去。
周翰林挠了挠头，看向茫茫天地，根本不知这是哪里，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铜陵镇外早已不同往日，到处都是伤兵难民，西北角以前山坡连绵起伏，树木高耸，五颜六色的野花遍地都是，如同一片彩色的织锦，如今织锦仍在，只是变成了黑与灰，由棚子组成的黑，由潮水般的难民组成的灰扑扑面孔。
铜陵镇外设了岗哨，有一个班把守，班长正带人检查进出城门的人，周围还有几个南方汉子在旁边巡查，带着南方口音，很明显是调过来查捕逃兵和汉奸特务的便衣。
一个士兵冲出城门，两个便衣追出来将他摁在地上，守城门的班长走过来瞄了一眼，怒喝，“大敌当前，你还有脸跑，跑了还有脸回来！”
不回来能去哪，士兵无言以对，放弃挣扎被拖走了。
王君城和周翰林远远走来，王君城艰难地加快脚步，周翰林连忙挡在他面前，指着胸前部队的番号标志，压低声音道：“我们被抓住可就完了。”
“这是我的地盘，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现在说这些没用，大哥，还是跟我回去避避难吧。”
周翰林的家就在苍原山脚下，离庄家的进士第不远，两人自幼相识，在军中也互相关照，这才能活到今天。
“你回家吧，我爹娘都在家里等我，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也该回家尽孝了。”
王君城推开周翰林，大步向城门走去。
周翰林欲言又止，转身离去。
王君城经过城门，守城的士兵挡在他面前，王君城怒喝，“滚开，老子要回家！”
守城士兵被他浑身血迹吓了一跳，挥手让他过去。
一个小军官探头，瞥见他的胸章，脸色大变。